第32章 不要怕 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一定會做到……
滿殿驚疑不定的竊竊私語化作細密的鋼針紮了過來, 腦海中一片空白的寇窈察覺到了身側的謝芙驟然緊繃的姿态,也聽到了秦太後努力維持着平靜的扭曲聲音。
“皇上?”她顫抖的聲音裏流露出不可置信,“你怎麽停下了?”
熟悉的聲音像是解開了謝垣身上的某種桎梏, 他看着寇窈說道:“就她了。”
沒有人回答。謝垣又重複了一遍“就她了”,似乎是固執,又似乎是只會說這一句。
寇窈如夢初醒般摸向了自己腰間挂着的荷包——裏面裝着她與禾迦費盡心思研制出的對付噬心蠱的藥!
禾迦得意洋洋的話言猶在耳:“這藥格外吸引噬心蠱,對它們來講卻也是不得了的鸩毒。我在蠱王旁邊試過了, 即便害怕蠱王的壓制,它們也依舊會飛蛾撲火一樣過來主動送死……”
耗費完了寇窈好不容易養出來的所有噬心蠱, 他們終于試出了最好的藥。
寇窈此刻簡直是欲哭無淚。
知道這次調制出來的藥好使, 但也沒想到會好使到這種程度啊!
這一出簡直是要把她自己搭進去了!
不遠處的沈識手中的杯盞已經化作了齑粉。身側的同僚窺見他冰冷的面孔,驚駭到說不出話。
裴安并無官職在身,因此沒有進宮赴宴。此刻沒有人時刻提點他要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這一殿人的反應都不小,因此沒有太多人注意到沈識的失态。秦家的席位上,秦則玩味地掃過了寇窈帶着驚慌之色的臉,心中升起了些趣味。
若是按照原先的打算, 讓寇窈進宮做這個女官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只是這樣姑母定然不願, 沈識那邊也可能生出亂子來。
眼看謝芙快要抄起桌案上的碗碟砸謝垣一腦袋了,秦則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皇上身子弱,想來是聽聞寇姑娘于岐黃之術上頗有見地, 才選中了寇姑娘。”
秦太後心中一松,順着臺階說道:“既然如此, 那便兩日進宮一次, 在朝後為皇上診脈吧。皇上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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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垣道:“母後做主便是。”
聽這意思, 是不會被留在宮中了。
高懸的心重重落了下來,寇窈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只覺得手心都沁出了細密的汗。
兩日進宮一次診脈, 聽起來倒像是太醫幹的活。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有了給謝垣解開噬心蠱的可能。
一出不得人心的戲唱完了,宮宴也到了落幕的時候。出宮時顧采薇憂心忡忡地來安慰了寇窈一番,和她絮叨了不少宮中需注意的規矩,寇窈耐心應了。分別後顧采薇才意識到自己沒必要說這些,心中暗笑自己關心則亂。
畢竟寇窈身邊有一個謝芙,那才是真正懂宮裏那些彎彎繞繞的人。
只不過遵不遵守那些規矩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謝芙只覺得宮中太過晦氣,讓車夫快馬加鞭趕回了裴家,還未歇上一歇便差人去請裴安和沈瀾。而被弄得心力交瘁的寇窈則是徑直回房休息了。
不過片刻功夫,沈識便走了進來。
分明是晴朗燥熱的白日,他周身卻裹挾着寒霜拂刃般的厲色。寇窈卻沒有絲毫懼意,只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那些壓下去的恐慌與委屈卻驟然翻了上來。
她微微擡起頭,眼底閃爍着一點不明顯的水光,委屈地說道:“沈識,今日吓死我了。”
是個惹人憐憫的姿态。
沈識冷硬淩厲的神色頓時軟了下去。
他撫上她柔軟的發頂,像是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幼獸,可自己的語氣裏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不要怕。”沈識垂首貼上她的額頭,“不要怕。”
他的雙手扣在了寇窈的肩膀上,寇窈察覺到他在發抖。他似乎在極力壓制自己的呼吸,但偶爾洩出的一絲氣息還是暴露了他不平的心緒。
沈識在害怕。
這個念頭讓寇窈有些訝異,又有些澀然。沈識何曾怕過什麽呢?
他是嚴殺樓中最有天分的刺客,是名震天下的斬閻羅。他是武帝和明德皇後的兒子,是未來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
可是他此時卻在因為自己險些進宮而驚懼不已。
寇窈的聲音軟了下去:“其實也算是因禍得福是不是?兩日進一次宮,我總會找到時機解開謝垣身上的噬心蠱的。”
沈識沒有回答。
這算哪門子福氣?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将寇窈護得極好,可事實卻并非如此。即便今日秦太後真讓寇窈進宮做伺候人的活,他也能想法子讓她避開這些,但心中仍舊自責不滿。
這個“即便”就不應當存在。寇窈應該一直平安順遂,不會遇到任何讓她驚懼恐慌的事才對。
而只有他掌握了足夠的權勢,才能真正做到這些。
沈識從未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般想要成為萬人之上,可他偏偏不能一蹴而就,須得一步一步謹慎小心地踏上那個位置。這種落差讓他焦慮不安,比這更能折磨他的是對寇窈的愧疚。
于是他托起寇窈的腿讓她坐在了桌案上,換成自己來仰視她。
“想要點什麽壓壓驚?”沈識低聲問道。
寇窈環住他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還想吃冰酪。”
怎麽只會提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沈識心中微嘆,卻仍口吻溫和地拒絕:“不行。”
寇窈眼睛裏的委屈快要溢出來了:“為什麽呀?”
沈識平靜地注視着她,直到從她臉上看出心虛之色才道:“來了月事還想吃冰的,不怕腹痛是不是?”
“但是我可以用藥不那麽痛嘛……”寇窈本想理直氣壯地反駁,可話出口後聲音卻越來越弱,最後嘟哝道,“那算了。”
這個人怎麽連她的月事都記得這樣清楚?她又沒同他講過。
可是除了想吃冰酪,她現在并沒有別的念想。沈識對她的無欲無求有點不滿:“現在沒有什麽想要的,那以後呢?”
寇窈好奇地望着他:“‘以後’是什麽時候,你當了皇帝麽?”
“或許是在那以後,或許是在我七老八十的時候。”沈識眼有着讓寇窈心底一顫的溫柔,“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她将小巧的下巴擱在沈識的頸窩裏,雙臂改為環上他挺拔的背,哼哼唧唧道:“……你只是在說好聽話哄我。”
口中說着任她予取予求,現在卻連一碗冰酪都不許她吃。
——而且還絕不允許她有養面首的念頭。
沈識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覺得有必要和她好好談談,否則她對幹這大逆不道的事絕不死心:“我還沒有問過,你何時有了這樣的念頭?”
“很久以前就有了。”寇窈想起往事,有些憤憤不平,“無論在苗疆還是在寇家,總有那麽多人來煩我!那時我便想着一定要找一群好看聽話又讨我喜歡的面首養着,好彌補我這些年受的氣。”
……果然還是小姑娘心性。
沈識面上一副“原來如此”的神色,裝出僅僅只是疑惑的口吻來:“苗疆、北疆、金陵,你也見過不少兒郎了,有多少符合标準的?“
寇窈伸出手指打算好好數上一數,思索半天卻沒想出一個合适的,哀嘆了一聲自暴自棄道:“果然是我以前的想法太天真了,眼下居然一個也想不出。”
沈識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我姑且算一個。”
“你嘛,”寇窈學着那些纨绔子弟輕佻地擡起了沈識的下巴,“長得倒是俊俏,也算是讨人喜歡,但實在是不聽我的話。”
要是真全聽她的還得了?沈識心中失笑,口中卻答應:“那我盡量改。”
寇窈此刻升起了支使他的興趣:“今日進宮,我看着禦花園那塊地實在是好,以後要留給我種毒草養蠱蟲。”
沈識沉思片刻:“禦花園可能有點小,京衛的校場南面還有塊地不錯,再加上那個。”
倒是很上道嘛。寇窈心中很是滿意:“金陵裏秦家的鋪子太多了,賣的東西還又貴又差勁兒,我要全換成寇家的。”
“只要師父師公願意便都可以。”
他話說得格外鄭重,寇窈不由得笑起來:“還沒有多少苗頭便開始做起夢來了,被人聽到估計以為咱們得了失心瘋呢!”
沈識面色卻格外認真,允諾道:“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一定會做到的。”
無論日後是權傾天下,還是繼續草莽江湖。
我都會不遺餘力地去讓你無憂無慮。
慈寧宮。
太監宮女們都在宮外候着,個個低眉斂目,像一排毫無情緒的假人。宮內,秦太後的巴掌狠狠甩到了謝垣臉上,精致的護甲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她指着謝垣的鼻子罵道:“不是提前讓你看了那幾家女兒的畫像麽?!你停在寇家那個黃毛丫頭邊上做什麽?”
可謝垣注定給不了她回答,只是麻木地站在那裏。面前的這個人是他的母親,也是控制着他的人,對他有着天然的震懾與壓制。
秦閣老安安穩穩坐在太師椅上,身側是自顧自斟茶的秦則,仿佛他們才是這宮中的主人。
“他到底不是個正常人,你也別太生氣。”秦閣老接過兒子遞過來的茶盞,“何況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日後找個由頭把那寇家女趕出去便是。”
秦太後面目陰沉:“若不是他這副破身子生不了孩子,選秀擴充後宮會暴露端倪,宮女身份又太過卑賤,我豈會想出選女官這種……”
秦閣老聞言重重放下了茶盞,對着妹妹厲聲喝道:“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