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噬心蠱 天下之毒萬變不離其宗,而這萬……
寇窈敏銳地察覺到了沈識情緒的不對。
沈識其實是個愛憎格外分明的人,寇窈這麽多年來和他針鋒相對卻沒被他徹底讨厭,原因就是她一直拿捏着沈識的情緒,在他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試探。
就像現在,沈識明顯就不能被輕易招惹。
那暗衛依舊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放開,沈識幹脆任由他抓着,沉默着不再言語。寇窈也蹲了下來,抱着膝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淩淩地望着他。
即便都蹲着,沈識依然比她高上不少,她需要仰起頭來才能和他對視。
“你把他扶到床上去,我看看他好不好?”寇窈的聲音軟軟的,聽起來簡直像是在哄小孩子。
以前沈識從來沒聽過寇窈這麽和他講話。
以前他也沒有想過,寇窈會在他受難的時候留下來保護他,會在他中毒時勞神費力。
心仿佛被泡在溫水之中,有種溫柔酥麻的感覺。沈識突然很像揉一揉寇窈的腦袋,然後他也這麽做了。
細軟的發絲磨蹭着掌心,有點癢。寇窈本想躲開,又覺得被他摸一摸腦袋不是什麽大事,于是只是出聲提醒:“辛夷好不容易才梳好的,你不要弄亂了。”
沈識聞言撥了撥她額前的碎發,收回了手。他眼底有種寇窈從未見過的溫和與擔憂:“不會出什麽事吧?”
寇窈的腮幫子又鼓了起來,她不開心時總會下意識做這個動作:“他們不信我,你還不信嗎?”
分明她這麽多年用毒用蠱從未出過差錯。
站在一側的裴安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眸。
“我沒有不信你,只是……”沈識發現自己最近很容易在寇窈面前示弱和服軟,“只是有些怕。”
怎麽能不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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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的暗衛為什麽會待在秦三老爺身邊,又是為什麽受到他們的控制喪失理智?
他屠戮殆盡的那些暗衛裏,又有多少這樣的人?
沈識自诩公正嚴明,幾年從傷害無辜之人半絲半毫,誰料這次卻出了這麽大的差錯。
那些死去的暗衛裏,是不是有許多都保護過他的親生父母?是不是有許多都期待過他的降生?是不是在十八年前他剛誕于人世時還抱過他?
在知曉身世後,他根本做不到無動于衷。無論未來怎樣,他都會竭盡全力去報仇。
是為賢明卻遭歹人陷害的帝後,也是為給予自己生命的父母。
侍衛們将暗衛擡上床時,他又神志不清地掙紮起來。長公主輕聲喊了一聲阿七,他又消停了。
阿七是他的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了。
寇窈在腰間別着的針包裏取出一枚銀針,在他鼓脹的青筋上刺了一下。沒有血流出來,似乎他這個人已經被抽幹了。她又用匕首劃開了一點,才艱難的擠出一點血來。
那血已經變成了古怪的深紅色,簡直不像是從一個活人身體裏流出來的。寇窈用巾帕沾了一點嗅了嗅,忍不住皺起了眉。
他身體裏的毒簡直太多太雜了。
而且好像不只是毒。
盤在寇窈手腕上的小銀似有所感地探起了頭。寇窈把它放在了阿七的掌心,它順着胳膊盤旋着游向阿七的心口。阿七似乎很是害怕它,竟不住地顫抖起來。
一旁的長公主只感覺不寒而栗。和寇窈相處這麽多天,她竟沒有發現這小丫頭身上還有條蛇!
小銀在阿七心口盤成一堆,猩紅的眼睛裏透出野獸覓食的兇光。
寇窈用苗語問了幾句,小銀嘶嘶地吐了吐舌頭。才高八鬥的裴安并沒有學過苗語,更聽不懂蛇言,只感覺眼前這一幕太過荒誕,但沈識卻在聽到寇窈問話時緊張了起來。
阿七被種了蠱。
他看到寇窈的眼睛裏有明顯的後怕之色,心頓時揪了起來。寇窈喃喃道:“幸虧這幾日不眠不休地把解藥調制出來了。”
如果沒調制出解藥,她斷然想不起來看阿七的情況,長公主和裴安也不會主動讓她過來。
而多拖一天,就是多一場對阿七的酷刑。
他中了噬心蠱子蠱,會喪失神志,完全聽從母蠱的控制。每月需服用一次壓制蠱毒的解藥,否則便會日日受噬心之痛,直到暴斃而亡。
算算日子,阿七已經一個多月沒服過解藥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撐過來的。
長公主怔怔道:“難怪裴安說他最近看起來痛苦許多。”
如果母蠱的載體死去,子蠱也應該會死去才對。阿七身上的蠱既然未解,那就說明控制他的并不是秦三老爺。
噬心蠱在苗疆也同樣是難得一見,又怎麽會出現在金陵?
不過她并沒有說出口。
這怕是牽扯到她們苗疆蠱苗一支,還是謹慎些好。
寇窈借口解蠱秘法不能外傳,把長公主和裴安等人敷衍了出去,只留下了辛夷和沈識。她喂了點小銀阿七的血,又喂了顆給沈識調配的解藥——阿七這情況不适合試藥,出了事她擔待不起,還是讓小銀大致判斷一下吧。
小銀不情不願地喝了點毒血,身上的幾枚鱗片變成了油亮的黑色,成了一條小花蛇。
好醜。
它又恹恹地吞下了解藥,被苦得繃直了尾巴尖。
黑色的鱗片變淺了一些,成了灰色。
看來管用。
不過灰色依然不合小銀的心意,它滿懷惡意地盯着正在服用解藥的沈識,暗暗希望他被苦到——都是給這個人試藥自己才變醜!
但人的味覺和蛇的味覺并不相同,小銀見沈識表情毫無異樣後又消沉了下去,直到看到寇窈在兩人幫助下開始逼出蠱蟲才打起了精神。
至少一會兒可以吃點好的。
長公主和裴安再次進來時,阿七已經沉沉睡去了。
聽寇窈說阿七身上的蠱解了,沈識的武功內力也已經恢複,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抓着寇窈的手不住說着:“好孩子,好孩子。”
裴安也有些不可置信。
他像在夜路中踽踽獨行了許久的旅人,此刻終于得以窺見一絲天光。既然府上名醫束手無策的毒寇窈也有辦法,那豈不是……
長公主也反應過來,擦幹了眼淚說道:“阿窈,勞煩你去瞧瞧裴安。”
裴安怔了怔:“殿下,您怎麽知道的?”
“秦家那群豬狗不如的東西連我這個遠在洛陽的公主都不放心,你常年在金陵,又怎能逃過他們的毒手?”長公主道,“何況你小時候雖然用膳格外挑剔些,但也沒到現在這個程度,簡直什麽都不敢吃!”
怎麽聽起來像是都中了毒的樣子?
寇窈一個頭兩個大,秦家哪來這麽大的能耐,下的毒讓這兩個人都尋不到解藥?
但她現在可以算得上寄人籬下,總不能拒絕。
裴安在自己手腕上搭了塊帕子,心想這樣方便寇窈診脈,誰料寇窈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取了枚沒用過的銀針出來。
他心中一哂,拿掉巾帕探出了指尖。
金陵的大夫治病先診脈,這小姑娘治病先取血,倒是很有苗疆風範。
不過帕子也并非全無用處。裴安回憶着寇窈為阿七取血時的樣子,用帕子抹去指尖的血遞給寇窈。
這人倒是知情知趣。寇窈接過帕子嗅了嗅,好似确認了什麽,看帕子很是幹淨便想用舌尖舔一舔那塊血跡。
沈識抓住了她的手腕,面色瞧起來很是陰沉:“怎麽什麽東西都敢往嘴裏送!”
她可憐的手腕來京後不知被沈識抓了多少次了,只不過這次他控制住了力氣,沒有明顯的痛感。寇窈知道他是關心自己,也沒有發脾氣:“我不怕這個。”
這個她的血應該能解。
京城名醫解不了而她的血能解的毒,恐怕是苗疆特産。寇窈心想,秦家怕真是和他們苗疆有聯系。
随後她的思緒又轉向了其他地方。
真是奇怪,為什麽沈識的毒她的血就解不了?
天下之毒萬變不離其宗,而這萬毒之宗便是苗疆。大致分分可以說成兩種,一種産自蛇蠍蟻蟲之流,算作是蠱毒;一種提煉于藥草之中,算作是藥毒。再難解的毒藥,也不過是摻雜的東西多了些,炮制的手法複雜了些。
苗疆以蠱苗一支為首,蠱術大行其道。且地方潮熱毒草遍布,不說人人會用蠱,至少人人會用藥。寇窈是蠱苗新任的巫女,從小和蠱王一起長大,又被身為上一代巫女的外祖母用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湯子泡了十幾年,按理說她的血什麽毒都能解,不知為何卻在沈識和阿七身上屢屢碰壁。
對了,沈識的毒也是經阿七等暗衛的血才染上的,所以她是在阿七身上碰壁。
那說明阿七的毒并非只來自于蠱蟲和藥草,還來自于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是什麽?難不成是……人?
寇窈被自己的猜測吓得面色發白,聽到裴安略顯不安的詢問聲才險險回過了神。
裴安聽到寇窈說自己不怕這個時先是一喜,見她面色蒼白心又落回了谷底。
“罷了。”他抽回手,語氣是極力克制的平靜,“總歸還有五六年可活,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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