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帝王事 先帝後的影子在他心中鮮活起來……
随後寇窈反應過來:“啊,是秦家的那個腎……表公子。”
在裴安的注視下,寇窈硬生生的把不那麽文雅的“腎虛”二字吞了回去。
不過裴安并沒有在意這些,只是繼續平靜地問道:“要見見他嗎?”
這有什麽見的必要嗎?寇窈咬了咬筷子尖,感覺這個名字影響了自己用膳的興致:“不見。”
裴安得到了事主的答複,吩咐侍衛把等在山下的人趕回去。
“不要什麽雜碎來了都告訴我,直接打出去便是。”他拂了拂衣袖,似乎想要驅散一下一直向鼻子裏鑽的嗆人味道,發現毫無用處之後徑直甩袖離開了。
侍衛去山下趕人,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寇姑娘沒有一時好奇想要見見那位許公子。
許威是太後長兄秦閣老的小舅子的兒子,成日仗着自己姑丈的威名為非作歹,是金陵有名的敗家子弟。
平日裏他調戲個姑娘便算了,只是現在秦三老爺被殺的風頭還沒徹底平息,連秦家人都老老實實夾着尾巴做人,怕被神出鬼沒的斬閻羅送去見真閻羅,許威卻仍舊在外興風作浪,很不安分。
他這番作為惹惱了秦閣老的長子,秦家大公子秦則。秦則素來行事狠辣無情,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挑了表弟的手腳筋,親自上門來給裴安賠罪。
許威現在軟成了一灘爛泥,看起來很是吓人,還是不要見的好。
山下停着一架紫檀木的馬車,車窗镂空成了精致的雲紋,還鑲了金邊加以點綴。車檐上挂了一塊通體碧綠的翡翠,刻了一個“秦”字彰顯身份。一眼看過去只能想起“窮奢極欲”四個大字。
秦家大公子秦則端坐其中,正品着進貢的上好大紅袍。兩個眉眼秀麗,身段玲珑的侍女正跪坐在他身側,為他打着扇。
馬車的車簾被掀起挂在了銀質的挂鈎上,秦則眯眼端詳着南陽山的景色,心想,真是好地方。
可惜被裴安把持着,周圍又布滿奇門遁甲。就像現在,他根本沒注意到侍衛什麽時候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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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裴安有心讓武藝高強的侍衛刺殺他,他肯定會受上不輕的傷。
只不過裴安是個孤高正直的君子,不屑于玩弄這種手段。
秦則起身出了馬車,沒有投給癱倒在地上的許威半點目光:“怎麽裴先生不來見我?莫非還是不滿意我處置他的手段麽?”
你又是什麽東西,配讓公子下來見你?侍衛心下不悅,只是說道:“公子不見客,還請秦大公子回去吧。”
秦則的鞋尖在許威身上點了點:“見不到裴先生,也總得讓見見我這不成器的表弟惹到的二位,好讓我親自賠禮道歉。”
侍衛依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這倒不必,秦大公子請回吧。”
秦則臉上那點裝出來的笑意頓時收了回去。
他生了雙三白眼,為人又狠辣傲慢,其實很不适合笑,總給人一種惺惺作态的感覺,不過他大多時候也的确是在惺惺作态。
此刻他沉下了臉,面色陰毒起來卻是順眼許多:“裴先生身為天下文士表率,就是這樣待客的麽?”
不速之客有什麽好待的。侍衛懶得敷衍他:“秦大公子願意待便繼續待着,屬下先回去向公子複命了
說罷,他又隐匿在了奇詭的陣法裏。
秦則心底戾氣叢生,擡腳對着許威的腹部狠狠碾了下去,惹來他的一陣哀嚎。
“招惹誰不好,你偏偏要去招惹裴安。”
裴家雖然式微,嫡系只留了裴安一個病歪歪的獨苗,卻依舊不是那麽容易拿捏的。
尤其裴安還是那群酸腐文人眼中的聖人,就連父親統領的內閣之中還有幾個大學士時不時贊賞他,順帶着惋惜他沒有入仕為朝效力。
仿佛除了裴安,天底下沒有第二個可以統領百官的人一般。
不過再怎麽惋惜,這位被先帝在世時盛贊“少年宰相”的裴先生也不會踏入仕途半步了。
因為他根本活不長。
秦則這才舒心了些,命人把許威拎上馬車,自己則仔細打量起桌案上攤開的兩幅畫。
那是他命畫師聽着許威的描述畫出來的。
他先是盯着眉眼和裴安有三分像的沈識看了一會兒,心想這估計是裴家哪個旁支的血脈,被命不久矣的裴安接來繼承家業的。
不過好像是個重色的纨绔,成不了氣候。
手指挪到另一幅畫像上,秦則眼底的神色動了動。
他慢慢撫過畫上寇窈如玉的臉龐,花瓣一樣嬌豔的嘴唇和不盈一握的腰肢。
聽說只是個十四五的小姑娘,不過卻已經長成傾國傾城的模樣了。
不知再大一點兒,會會是什麽樣子?
秦則感覺有些幹渴,于是又抿了口茶。
“去查查這是誰家的丫頭。”
寇窈吃飽喝足,早該一現的靈光也姍姍來遲,後續的解藥也調配的格外順利。只不過到底是她先前沒碰過的東西,不太敢直接用在沈識身上,于是問裴安能不能先在把沈識脅迫到裴家的暗衛身上試試。
一向從容的裴安在聽到這話時,臉上罕見地露出點不知所措來。
裴家也有養在府上的名醫,他在沈識不知情的時候讓那名醫來看過,怎奈他束手無策。
這個還沒及笄的小丫頭,真能把解藥給調制出來?
寇窈看出了裴安對她的懷疑,不滿地鼓起了腮幫子。原來裴安讓侍衛給她找藥材,并不是因為相信她能調配出解藥來麽?
那這些日子她的忙碌在裴安眼裏,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的無理取鬧?
寇窈扭頭便走,心想直接用在沈識身上算了,反正死不了。
誰料聞訊趕來的長公主卻攔住了她,答應讓她現在暗衛身上試試。
寇窈仔細判斷了一下長公主是怕她一不小心把沈識毒死還是真心相信她解毒的技術,發現是後者後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她猜測裴安應該沒有立即處死那個暗衛,而是把他關了起來當做拿捏秦家的把柄,但卻沒猜到裴安不但沒殺,還把那暗衛養在了南陽山好吃好喝地供着。
關押暗衛的這間房簡直可以和寇窈的那間相媲美。神志不清的暗衛躺在床上,只是一只腳被結實的鎖鏈扣住,怕他逃出去。
他面容頹敗,看起來很是潦倒,皮膚因缺水幹癟下去,像是一具行屍走肉。只有鼓起的太陽穴和明顯脹起的筋脈彰顯着他是個內家高手的事實。
開門傳出的聲響将他呆滞的目光吸引了過去,他嘶吼起來,跳下床作勢要攻擊幾人,卻在看到長公主的面容時又恢複了短暫的清明。
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痛苦地哭泣着:“公主!陛下被悍馬部首領的毒箭刺中,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您快去看看他吧!”
長公主的眼淚倏地落了下來。她剛想扶起暗衛,暗衛卻在看到沈識的一瞬間又撲過去抓住了沈識的衣角。
“陛下……”暗衛泣不成聲道,“娘娘的書信快要送到了,您再等一等,先別睡!”
房間裏很昏暗,沈識的表情被躍動的燭火映襯得模糊不清。
這段時間,幾乎除寇窈以外的所有人都把他當做先帝遺孤對待,裴安傳授給他的,也全部是帝王心術。
他意識到後有心逃避,不過裴安卻拿放了他這件事威脅他。沈識只得用心做他布置的功課,安慰自己學點東西罷了,又不費多少力氣。
可裴安見他學得好又布置了更多,簡直像是怕自己的時間不夠用,要把畢生所學都快點傳授給他。
沈識自己心中也有了決斷。
十有八|九他真的是先帝先後的遺孤。
否則名滿天下的裴安為何盡心盡力地教導他?
否則為何以往十幾年阿爹也總是講些國事策論?
分明他行走江湖用不到這些。
且裴安和長公主他們認錯人的概率實在太小,畢竟他們言語間與阿爹很是熟稔。
可他還是沒有考慮當皇帝這件事。
高居廟堂指點江山并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何況他還不一定能做好。他有殺人之刀,有除惡之心,大不了多費些力氣殺幾個朝廷動不了的貪官污吏。
于是他蹲下|身撥開了那暗衛的手,說道:“我不是你的陛下。”
暗衛的神志并不是完全清明,聽到這話後又犯了糊塗。不過他似乎又想起了月餘前脅迫着沈識到了裴家的事,興高采烈了起來:“殿下,屬下見您翻牆進了裴家,您有沒有見到裴姑娘?”
這是又把他當成未登基的先帝了。
聽聞先帝雄才偉略,心有丘壑,沒想到也是個會偷偷翻牆去見心上人的毛頭小子嗎?
這行事聽起來一點也不像人們口口稱頌的那個骁勇善戰、雄獅一般的青年帝王。
倒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在意識到這個想法的那一瞬間,沈識感覺自己的心髒抽痛起來。
雖然已經明白自己是先帝先後的孩子,可他依舊輕飄飄的沒有什麽真實感,而是把他們當做被寫在史書上的傳奇。
直到這一刻,他們的影子才在他心中鮮活起來。
那不是其他人,那是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