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那天和黎想聊完,黎想便沒再來找她了。
事情原本對安凡沖擊挺大,但後來躺床上一想一切都是個人選擇,她也就釋然了。
反倒是黎想,像是還因為騙她這件事而過意不去,再三重申以後有任何困難一定找她,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真摯誠懇的态度倒弄得安凡有些不好意思。
忙着畢業答辯的間隙,安凡偶爾會想,黎想的轉變應該是自那次求婚失敗開始的。
自那之後,黎想說出她和黎汐的關系,也能和她坦誠這整件事。
安凡不确定這是不是代表黎想放下她與淩染之間的糾葛,她也不願去揣測黎想的看法,她只要知道,這兩人之間的事再不會牽扯到她就夠了。
畢業的進程如期推進,離別的氣息也愈發濃厚。在一衆保研深造或是工作的同學中,像安凡這樣還在糾結畢業後去向的是少數。
不過安凡又比其他同學好一點。
許是黎想為了補償她,拍護膚品廣告那筆費用提前打到她的賬上,廣告費着實不少,安凡搖身一變成了富婆。
沒有經濟方面的壓力,安凡“畢業就失業”的壓力小了不少,大不了就閑着。
只是,當周圍所有人都在為同一件事而奔波勞累時,處在其中的安凡不免受其影響,她想她畢業後要做什麽。
這個問題以前安凡是思考過的,只不過她那個時候的人生重心還是淩染,畢業後的規劃也圍繞着淩染在打轉。
如今一下脫去最重的負擔,反倒有種失了主心骨的感覺。
安凡不願這麽想,仿佛淩染就成了她生命最重。她仔細回想自己過去這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歷,發覺除卻安清漪和淩染外,占比重最大的是畫畫。
安凡學畫畫的時間其實不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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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各自擅長于音樂和美術,從小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她和安清漪也各有所長。
安清漪的音樂天賦人人贊嘆,相較之下,她的畫畫技法就不那麽上得了臺面,總是卡在不懂行的人面前賣弄可以、一到專業人士面前就容易露怯的水平。
安凡至今記得安父那時請來的幾位大師對她畫作的評價:目的性太強,功利,急于求成,過于賣弄技巧以致失了美感……話裏話外都是她不那麽适合畫畫。
安凡對此事耿耿于懷,以為在天賦方面她真的不如安清漪,偏偏天賦這種事又不能靠後天努力來補救,她意氣用事之下就沒再畫了。
被淩染看見的那次牆壁畫鯨,不過是她心血來潮。
時過境遷,安凡早已沒了過去那畫出創世奇作驚豔衆人的想法,她只想好好畫畫。
或者說,借由畫畫思考她以後到底該做什麽。
确定好畢業後要做什麽,安凡整個人輕松許多,與其他同學一樣,她也為畢業後的畫畫生活做着規劃。
和室友的一次畢業旅行,讓她敲定了畫畫的地點——平鎮。
平鎮是旅游城市燕城最靠海邊的一個小鎮,也是燕城各大熱門旅游小鎮中最冷門的景區。
安凡和室友是誤打誤撞才闖進平鎮的地盤。
她們原本要去的是熱門小鎮上的一家民宿,不知是他們說的有問題還是司機聽的有問題,司機将她們帶到了平鎮的一家同名的民宿。
意外的小插曲讓大家哭笑不得,但抱着來都來了的心态在鎮上轉悠一圈,幾個人順利被當地的風景吸引,在這地方快快樂樂玩了兩天。
和當地人聊天得知,平鎮是燕城最後一批開發的旅游小鎮,這兩年才完工,名氣沒打響,平時沒多少外地游客過來。
但只要是來過一次的游客,基本都會愛上這地方,還會自發地為這地免費打廣告,號召親朋好友一起過來玩。
安凡沒和親朋好友打廣告,但她确實喜歡這地方。
海水湛藍,沙子柔軟,空氣清新,民風淳樸……幾乎可以說是為她量身定制的畫畫地點。
參加完畢業典禮,拿上畢業證,安凡坐最早的一班高鐵出發前往平鎮。
路上,安凡接到安志澤打來的電話,她幾乎能猜出電話內容是什麽,猶豫幾瞬,還是接了。
“年年,今天拿畢業證了吧?”安志澤聲音很柔軟。
“嗯。”
“畢業了,回家嗎?”聲音聽着比剛才更柔軟了,細聽還有幾分乞求的意思。
其實這兩人這段時間都有給她發消息,明着暗着問她畢業後的打算,但安凡都沒回。一是覺得沒必要,二也實在不想說。
可聲音比文字來得有情感,安凡望着玻璃窗外飛速滑過的風景,不知不覺開了口:“不回。”
“那……”
“找了個地方畫畫。”安凡吐露實情。
“畫畫?”安志澤先是不敢置信地問了一聲,随即些許激動地說:“畫畫好,畫畫好……需要爸爸幫忙嗎?你知道的,爸爸在這方面有些人脈,你要是……”
“不用。”安凡一口回絕了。
“讓年年自己來,她可以。”電話那端傳來夏萍的聲音,随後是她的鼓勵和叮囑,安凡安靜聽着,也僅僅只是聽着。
電話挂斷,安凡靠着座椅靠背長出一口氣。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面對父母關心時都像她這樣無措,但她接起電話确實茫然又無助,而這種無助,恰恰又是此時關心她的父母所帶來的。
好在迷茫的情緒沒有停留太久,高鐵上的廣播播報列車到站燕城時,安凡揣着全新的情緒下了車。
出站後安凡直奔平鎮,她提前在網上看好了房,這種即使到了新地點也有處可去的感覺安凡很喜歡,她覺得很安全。
到地方後安凡打電話聯系房東,很快便在約定的小賣部門前看到了房東的身影。
房東剛從麻将桌上起來,身材微胖,穿着一條及膝的棉質碎花裙,踩着涼拖,是一名笑容很和善的中年大姐,一見到她就主動幫她推了一個行李箱:“叫我梁姐就好。”
“梁姐。”
去看房的路上,梁姐只簡單問她幾個問題,涉及隐私方面的一概沒問,不由讓安凡心生好感。
房子是獨門小院,院子裏靠牆的位置種着幾株月季,花開正豔吐露芬芳,倒是和安凡在網上看的圖片差不多。
梁姐邊拿鑰匙開院門邊介紹:“這房子本來是給我和我老頭養老用的,兒子兒媳不回來,不好讓新房空着積灰,我倆住那,這房子就空下來了。”
大門打開,映入眼簾的狹長的客廳,一側放着長沙發和矮幾,另一側是電視,長客廳的盡頭是一張餐桌。
“家具都是新的,都能用,你要是不喜歡這麽擺我也能幫你挪挪位置……”梁姐着手打開右手邊的門:“來看看卧室。”
“當時我和老頭想着老了幫兒子帶帶孫子,在卧室這兒還弄了個嬰兒房,有點小,但也能住人,房間都收拾好了,你要是臨時有朋友過來玩,住這也沒什麽問題。”
安凡又跟着她去看了廚房和衛生間,決定就這兒了。
她主要看上的就是這獨門小院,其他硬件設施只要不是太差她都能接受,目前這個條件已經大大超出她的預期,她一口氣爽快地簽下了一年的合約。
租房過後就是漫長的收拾和整理過程。安凡試了試電視機旁的老式立體音響,竟然有用,她跟着音樂的節奏一口氣收拾到了傍晚,躺在剛擦好的地板上累得一動不想動。
院門外傳來喊門聲,安凡指尖動了動,眼睛還閉着,沒太當回事,直到再次聽到喊門聲喊她名字,安凡才睜開眼,是梁姐。
她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皺去開門,梁姐立在院門外,端着個盤子遞給她:“不知道你吃飯沒有,今天晚飯做多了,給你送點過來,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
安凡受寵若驚,一連說了好幾聲謝謝,端過食盤覺得手裏沉甸甸的。
梁姐又遞來一張紙:“老頭子說你是外地人,怕你對這兒不熟悉,吃那些黑心鬼的虧,列了張單子,鎮上我們常去的店都在這兒,你要是想買什麽,就去這些地方看看。”
安凡在父母那兒都沒感受到的溫暖,竟然從第一次見面的大姐身上感受到了,她望着那紙上遒勁有力的字體,連鼻子都有點發酸。
“行了,累一天了,早點睡,我就不打擾你了。”梁姐說罷就走了。
安凡回到屋內,望着她剛收拾好的屋子,成就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
在平鎮住了快兩個月,安凡已經适應了這座小鎮的慢節奏生活。
每天早上起床,她先去給院子裏的月季澆水,順便澆一澆旁邊她新種的海棠和牡丹。
花苗買回來時安凡和陸昀炫耀,但陸昀總說她養不活,安凡強撐着一股氣,對這幾株花很是上心。
澆完花再去洗漱,洗漱完若是有興致就自己做早餐,不想動手就去附近的面館吃老字號經典,吃飽喝足再抱着畫板和工具去海邊、去樹林、去屋舍下坐上一天。
悠閑緩慢的生活讓陸昀十分羨慕,好幾次都放話要辭掉工作和她一起隐居,安凡每回都說支持,激得陸昀恨不得立馬買機票飛來和她一起。
安凡由此過上種花、畫畫、時不時再逗一逗陸昀的日子,生活舒适非常。直到一天,她在自家院門前看到一輛停着的豪車。
擦黑的傍晚,火紅的夕陽籠罩半邊的天空,安凡看見豪車後座的車門打開,下來兩道黑影。
一道還停在車旁,一道已經朝她竄了過來。
安凡走近,看清停在車旁的是淩雲,而朝她竄來、抱着她緊緊不放的人,是淩染。
“安凡!我終于找到你了!”淩染激動地說。
安凡一時陷入怔怔,那絕對不是淩染能用來說話的語氣和腔調,現下也絕不是淩染能做出的姿态。
她看着逐漸走近的淩雲,聽她說:“姑姑,松手。”
“不,我就要抱着安凡,我就要抱着她!”淩染還在嘟囔。
安凡直覺淩染出了問題,要麽就是她有問題,她一臉懵逼地看向淩雲,淩雲和她解釋說:“姑姑失憶了,她只記得你。”
失憶的沖擊太大,沖擊得安凡連重點都抓不住,只會抓着末句問:“記得我什麽?”
淩雲怕安凡想起不好的,很謹慎地說:“其他的倒也忘了,就記得她喜歡你。”
安凡覺得荒謬:“你們沒告訴她她不喜歡我?”安凡覺得既然都失憶了,又何必記得這有的沒的。
淩雲掩飾性地咳嗽了聲,保守地說:“試過,但沒用,她是真只記得喜歡你,騙不了。”
安凡低頭看了眼懷裏貌似還抱着個娃娃的淩染,很艱難地和淩雲對話:“就這樣的……還騙不了?”
淩雲:“就是失憶,智商沒問題,還認死理,就喜歡你。”
“呃……”安凡沉默了。
好不容易擺脫淩染的桎梏,淩雲趕忙引着她去夕陽掩映的大樹下聊天:“本來沒想麻煩你,可是醫生說,要想讓她恢複記憶,最好經常呆在她記得的人身邊……就只有你了。”
安凡倒吸一口涼氣,問:“失憶怎麽回事?”
“車禍,撞到腦子了,躺了好久,醒過來就成這樣了。”淩雲扶着額頭抱怨:“姐姐你都不知道我這段時間壓力有多大,整天陪着她我都快瘋了,要不是她在別墅藏着你用過的玩偶和穿過的衣服,我都不知道怎麽哄她!”
安凡一愣,又看向淩染手裏一直抱着的那個娃娃,确實是她大學時候一直擱床上擺着的。
可她明明記得在畢業時跳蚤市場上處理了……
抱着淩染的娃娃以為安凡是在看她,很興奮地朝她招了招手,又彎彎眼睛甜甜一笑。
安凡怔住了。
旁邊的淩雲見縫插針說:“沒見過她這樣吧?我第一次見的時候我都裂開了,她那天在別墅找到你用過的玩偶就這模樣,樂了一下午。”
安凡抿唇。
“我給她看你的照片,她就整天抱着我的手機睡覺……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
安凡摳着背後的畫板,态度沒松動:“找我做什麽?”
“主要是想請你幫忙照顧一陣子……”淩雲提出這要求也覺得自己特過分,尤其在知道淩染對安凡做過什麽後,可情況又很棘手,她不得不說:“醫生說待在你身邊恢複記憶的可能性最大。目前姑姑出車禍失憶這件事還瞞得死死地,公司那邊都是我爸他們在頂着,我看他們整天憂心忡忡的,我也不好受。”
安凡還是那個腔調:“我又不是醫生,待在我這兒有什麽用。”
淩雲都快哭了,淩家人一致希望淩染盡快恢複記憶,于是這苦差事就落到和安凡也算相熟的她身上,她斬釘截鐵地保證:“醫生說就待在你身邊有用!待他身邊都不管用!”
淩雲看着安凡的臉色,補充說:“姐姐你別怕她會對你做什麽,她現在對你好還來不及呢。而且,我姑姑她現在就跟一小孩似的,特好騙,你說什麽她都信,很單純,你要是有舊仇未報,你趁現在可勁兒欺負她都沒事。”
安凡還是搖頭。
她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不想被突如其來的淩染打亂生活的節奏。
“真的不行嗎姐姐。”淩雲聽語氣也快哭了。
安凡深吸口氣:“你知道她以前是怎麽對我的,我真的做不到和她和平相處。”
“那好吧。”淩雲嘆口氣,又說:“那我以後帶着她來看看你行不?”
淩雲在安凡警惕的視線中補充:“不會太頻繁!主要是她看不見你她就鬧,我哪有辦法哄她啊。”淩雲簡直欲哭無淚。
安凡沒直接答應:“我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