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安凡的年過得不怎麽順心。
以往過年吃團圓飯,她只需到點出現、扮演好小透明的角色即可,說不上好與不好,但安凡很自在。
今年的情況卻大不相同,不止爺爺奶奶的态度有轉變,就連幾位伯母也對她關愛有加。
飯桌上,問起她的專業,問她什麽時候畢業,事無钜細到安凡懷疑是不是要幫她安排相親。
小時候的安凡是很渴望這種關愛的,但那時候所有人都圍着姐姐打轉,她羨慕且嫉妒,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被所有人關注,但她如今真正得到了,似乎也沒感覺有多幸福,她甚至有點煩惱。
被這麽多人關注,就意味着沒一點自己的時間。過年這幾天,安凡陪着堂姐逛街、陪着伯母打麻将、陪着姑姑串門,都沒時間陪淩染聊天。
好幾次,淩染的消息發過來又撤回,安凡都沒時間配合她演一出釣魚執法。
好在淩染也很快意識到這種方式不奏效,改發消息為打電話,每次電話鈴一響,安凡都覺得是天籁。
安凡握着手機,和一衆伯母姑姑堂姐解釋完,麻溜逃離關愛現場。
這期間耽擱的時間有些久,以至于安凡電話一接起就聽淩染問:“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安凡語氣裏透着開心:“剛剛在和姑姑她們打麻将。”
“她們打麻将怎麽總找你?”這已經是淩染第三次聽到這個理由,她甚至要懷疑這是不是安凡不想接電話找的借口,但她又不相信安凡會不想接她的電話,所以這不是借口。
安凡歡欣道:“跟你說了啊,我在家很受歡迎的,她們有點什麽活動都喜歡叫我參與。”當初撒下的謊,莫名又成了真。
淩染沒吱聲,安凡例行一問:“找我有事嗎?”
但凡淩染主動打電話給她,總會找一個明面過得去的理由,安凡不想拆穿,她就喜歡聽淩染編借口。
很快,淩染開始了,她說:“黎汐回了,還帶了她家鄉那邊的特産,有你的一份,讓我問問你什麽時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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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想知道她什麽時候回,安凡藏着喜悅,波瀾不驚回話:“給我留着吧,我暫時回不來。”
淩染追問:“大概什麽時候?那東西容易壞,回不來不如轉送給其他人。”
安凡繼續波瀾不驚:“是什麽東西啊?”
淩染停頓幾秒,大概想一個借口的時間過去,她說:“醬菜之類的。”
安凡差點笑出聲來,她忙說:“我看看吧,待會兒答覆你。”
挂了電話,安凡獨自悶着偷笑。
陸昀說得果然沒錯,淩染就是典型的死鴨子嘴硬,逗淩染就如同撬死鴨子的嘴,趣味無窮。
安凡準備初六回去。
但為了給淩染一個驚喜,安凡什麽都沒說。
被強行關愛的生活安凡受夠了,之所以會突然關愛的原因,幾天下來她也基本摸清。
她算是跳板。
以前幾家人關系是不錯的,但因為安清漪生忌去墓地過生日一事,親戚中曾有他們一家給死人過生日□不□得慌的話傳出,他爸媽直接和一衆親戚拉開距離,即使明面上的交往還在,但總歸沒以前那麽親近。
于是各種叔叔伯伯找上她,想要靠她來拉近幾家人的關系。
被迫成為工具人這事安凡不怎麽在意,但她想說的是這對像完全找錯了啊。
她為了淩染和父母斷絕關系,幾過家門而不入,前段時間才說得上稍微緩和,靠她能拉近什麽關系,沒準她和父母的關系還不如一衆叔叔伯伯來得親近。
于是安凡毫無負擔地、心情愉悅地在初六踏上了回海城的路。
抵達海城高鐵站時已經下午五點。
當安凡在出站口躊躇不定時,她終于明白想要給驚喜的心是好的,但更重要的是她要知道淩染的位置。
淩染能去的地方太多,晚上能住的地方也不少,要找準一處地方藏着給淩染驚喜宛如大海撈針。
安凡只得放棄,改在高鐵站給淩染驚喜,她給淩染打去電話。
電話響了一會兒才被接通,聽到那端淩染的聲音,安凡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問:“你在幹嘛?”
淩染言簡意赅:“開車。”
“啊……”安凡說:“那我打電話會不會影響你開車?”
“藍牙。”
“噢……”安凡抿抿唇,找了個角落坐在行李箱上,甕聲甕氣地說:“那你猜我在幹嘛?”
淩染從電話裏聽到一丁點細微的站臺播報聲,心驀地一緊:“你在高鐵站?”
“你知道?”安凡很驚喜,她還真沒想好如何讓淩染來接她。
“在那兒等我。”
“是誰啊……”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但電話已經被淩染挂斷,安凡想着剛才那道意外響起的年輕女聲,莫名有些緊張。
是她聽錯了吧?會這麽狗血嗎?
她上趕着來給驚喜,結果淩染正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
理智告訴她如果淩染在偷情,那她不會如此光明正大地接她的電話,但安凡還是惴惴不安,萬一呢,以淩染那性格,只要她不在乎,那她和別人上床的時候接她電話都有可能。
淩染開車過來用了多久安凡就緊張了多久,她甚至一度想再給淩染打個電話确認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但最終還是理性戰勝了感性。
出站口,安凡等來了接她的淩染,以及她身邊的小美女。
小美女紮着青春無敵的馬尾,滿臉的膠原蛋白,騎士靴和緊身褲勒出一雙修長的腿,步履間很靈動,看着年齡不超過十八。
安凡更緊張了,她想她當初是不是也這模樣,稚氣未脫卻又朝氣蓬勃跟在淩染身邊。
安凡緊張得都邁不開步子,只能攥緊手裏的行李箱拉杆,等着淩染和她身旁的小美女走上前。
淩染看着她,問:“驚喜?”
安凡機械點點頭。
她快要分不清這是驚喜還是驚吓了。
“叫人。”淩染親昵拍了拍那位小美女的頭。
安凡一窒,聽她甜聲道:“姐姐好。”
……姐姐嗎?
也是,她不再是活力滿滿的十八,被叫一聲姐姐實屬正常。
只是這聲姐姐始終有種扼人咽喉的窒息感,安凡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聽淩染糾正她:“叫什麽姐姐,叫阿姨……算了,叫姐姐吧。”
小美女據理力争:“就是啊,這麽年輕不叫姐姐叫什麽,你不能因為你是姑姑就不讓我叫她姐姐啊。”
霎那間,窒息感消除,新鮮空氣又一齊湧入安凡的鼻腔,安凡盯着那言語皆嬌俏的小美人,極緩慢地眨了眨眼。
“淩雲,我侄女。”淩染介紹的同時,小美女對她甜甜一笑。
安凡融化了。
上車時安凡硬被淩雲拉到後座進行美好交流,她很激動地說:“姐姐你是我姑姑女朋友對不對!”
安凡遲緩點了點頭。
她為自己剛才誤會這兩人關系而尴尬,幸好沒說出口。
“就知道!”淩雲依舊亢奮:“剛才接你電話,別看我姑姑才兩個字兩個字地說,她表情別提多蕩漾……”
“閉嘴。”淩染說。
淩雲偏不閉,她繼續說:“一聽你在高鐵站更是了不得,好家夥,直接把攬勝開出了飛機的架勢,我都被帶飛好幾回。”
淩染只好對安凡說:“別聽這孩子瞎說。”
“我才沒有瞎說!姐姐你信我!”淩雲牽起安凡的手,本想誠摯允諾一番,重點卻一秒跑偏:“姐姐你手好軟!”
淩雲憤憤攤開自己的手心,伸給安凡看:“不像我,整天握筆,手都糙了。”
這思維實在跳躍,安凡完全不知所措,只好順手捏捏,她覺得很軟,還想再捏捏,聽淩染開口:“別理她,剛從補習班接回來,正不滿呢,這孩子高三,壓力大,遇誰都發瘋。”
“你才發瘋!你全家都發瘋!我不就拉個小手嗎,你至于這麽說我嗎,小氣吧啦!”
淩染很淡定:“我全家包不包括你?”
“哼!”淩雲氣得直接踢了駕駛座的座椅一腳,吓了安凡一跳。
一路到吃飯的餐廳,安凡都在聽兩人鬥嘴,這其實是個挺新奇的事,因為她從沒想過淩染會鬥嘴,即使淩染大多數時候都是一招制敵。
這樣的淩染很鮮活。
安凡莫名的,很羨慕這位小侄女。
安凡正想單獨找機會和小侄女聊天取取經,很快機會就來了,淩染接到公司打來的電話,貌似有什麽緊急事務要處理,她去到旁邊的包廂接電話。
等飯菜上桌的間隙,安凡拿茶壺給淩雲倒水,剛想讨教,聽她開口:“姐姐我知道你!”
安凡有點驚訝:“淩染和你提過我?”她簡直不敢相信。
“提過啊,早就提過了!”淩雲很興奮:“我初二那年吧,突然有一天我小姑和我說她對一個人一見鐘情了!後來還給我看照片,那個人就是你,一模一樣。”
原來提的是安清漪。
安凡此時不知該不該慶幸她和姐姐長得像,畢竟這避免了淩雲的尴尬,一個人尴尬總比兩個人尴尬好。
許是看出安凡表情不對,淩雲繼續道:“是真的!你別看我小姑那樣,她真的很喜歡你,這都多少年了啊……”
服務員适時送上做好的菜,安凡不願胡思亂想,索性幫着布菜,突然聽小姑娘驚喜叫了一聲:“我想起來了,是國慶,你們是國慶那時候碰面的吧?!”
“國慶前兩天我發高燒,在家休息沒上學,小姑來看我,順便和我說了這件事!”
“是九月……”小姑娘努力回想,安凡還在端菜,突然聽她道:“九月二十七!”
砰的一聲,安凡手裏端着的那碟菜砸到了桌上,碟子踉跄幾轉,濺出大半的湯汁,原來幹淨的桌面瞬間一片狼藉。
“姐姐你怎麽了?”淩雲擔憂看過來。
安凡手還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她怕吓到小姑娘想握起來,但怎麽握也握不住,索性揣進口袋裏。
她想,原來是九月二十七。
那個淩染總是會變得很特別的日子,原來是她和安清漪初見的日子。
多麽美好的一天。
淩染動心的第一天。
那麽在這令人怦然心動的一天裏,她施加到自己身上的殘暴又是什麽?
洩憤嗎?
初戀過世,美好不再美好,所以替身要承受的,只有美好破碎後的不堪。
安凡想,或許她在意的不是這一天,而是年複一年的這一天。
淩染分明就記死了這一天。
她甚至規律到,在每一年的這一天,都要粗暴對待她這位肖似初戀的替身,以此來發洩心中對初戀死去的憤懑和不滿。
那麽,她算什麽?
安凡想,在淩染那兒,我曾有一天、一小時、或一瞬間是安凡嗎?
還是,永遠只頂着一張臉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