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凡就這麽坐了許久。
腦袋裏嗡嗡作響,像是有幾千幾萬只蜜蜂在打架,吵得她不得安寧。
安凡就在這樣的亂哄哄中,想她想了最多的一個問題:真的結束了嗎。
倒不是舍不得或是其他什麽,安凡只是覺得……特別荒誕。
從和淩染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盡管她也想和淩染和和美美長長久久地過下去,但人得現實,從現實來看就是她早晚會有被淩染抛棄的一天,所以安凡也曾想過這一天會是怎麽樣。
……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
只是淩染輕飄飄的一句話。
對淩染來說像是吃飯睡覺或是今天天氣真好這樣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卻輕易讓她如墜冰窖,把她推入萬丈深淵。
安凡搓了搓手臂處不知是冷還是其他什麽原因而泛起的雞皮疙瘩,緩慢接受一個事實:在淩染那兒,她就是替身。如果沒有這張臉,那她什麽也不是。
所有的、她曾對淩染抱有的希冀和期望,都是年少輕狂,都是她思春期不切實際的幻想。
安凡恨自己不夠現實。
如果她夠現實,她不會有這種幻想,也不會到了現在這種時候,心底還零星泛起些去找淩染說“我錯了原諒我”然後重歸于好的想法。
安凡站起來繞着墓地走了幾圈,腦子終于稍稍清醒,她摸到手機,預備把手機關機,她不允許自己那麽賤。
可還沒來得及關手機就響了起來,安凡一凜,那瞬間騰起的激動和緊張簡直如過電般席卷她全身,直到看清來電顯示,這酥麻的感覺才瞬間散去。
安凡接了電話,喊:“媽。”聲音泛着低啞,安凡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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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夏萍溫柔地問:“年年什麽時候回啊?到時間去飯店了,我們是在家等你一起還是直接在飯店會合?”
安凡又想起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這幾年都是先給姐姐過完,然後輪到她,死者為大似乎适用于任何事,能夠攬括所有人。
就連安凡自己,一想到十月十日這一天,首先想起的也是安清漪的生忌,而不是她的生日。
這種生日過得沒意思。
何況安凡現在也不想過生日,她說:“已經回學校了,室友一直吵着要給我過生日,我實在推不了。”
夏萍沉默幾秒,說:“那行,那你好好過,生日最重要的是開心。”
“嗯……”安凡的話還沒說完,聽電話那頭細微響起安志澤的聲音:“不回來了?是不是又和淩染一起呢,你把電話給我,我和她……”
聲音逐漸小到聽不清,像是被夏萍捂住了說話的麥,緊接着響起兩人細小的争執,安凡默默聽着,其間有很多機會她能夠說上一句“我沒和淩染一起”或者“我和淩染已經斷了”,但不知出于什麽緣故,安凡只是默默聽着。
終于,夏萍戰勝安志澤,她的聲音再次清晰傳來:“年年生日快樂,媽媽還有點事,就先挂了。”
“嗯。”
安凡握着手機,呆呆怔在原地,回過神來開始想她之前拿手機是為了幹什麽,好不容易想起是為了關機不犯賤,又響起了來自常歡的電話。
還是為她慶祝生日的事。
安凡依葫蘆畫瓢,把借口改成家人又拒了室友為自己慶祝生日的請求。
電話清靜下來,安凡已經不想關機了。
有些電話不會響就是不會響,無關她是開機還是關機,而她現在已經能控制自己,不對淩染抱任何樂觀期待。
安凡回身收拾了蛋糕盒,揣着手機慢慢下山。
和淩染結束之後,安凡的生活過得很平靜,平靜得就像淩染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
淩染的一句結束,輕松就從她的生活中完全剝離,安凡這才意識到,這三年來兩人的聯系,除了淩染的臨幸就再沒有別的了。
安凡将其稱之為臨幸,這也确實很像。
淩染想了,就一通電話召見她,那輛水藍色的賓利就是裹她的棉被,她在松橋區的別墅度過幾天幾夜。
淩染不想,沒有電話,就像現在這樣。
不過現在和過去也有點不同,畢竟這電話大概永遠不會響起了。
結束剛開始的那個禮拜有點難熬。
安凡總會時不時想起淩染,好的壞的都有,大部分是好的,尤其在晚上。每當那個時候,她就特別控制不住自己去找淩染的沖動。
安凡試過不帶手機睡覺、手機關機、把手機交給室友種種方式,最後還是和陸昀攤牌這個方法奏了效。
安凡始終記得她和陸昀說“我和淩染結束了”時,電話那頭傳來的興奮吶喊聲。
安凡等她高興完才繼續說:“不過我現在有點想去找她。”
“不準去!”陸昀果然果斷地說:“不準去寶貝!你們怎麽結束的,你再把你下決心和淩染斷的那個理由想一萬遍!”
陸昀覺得,如果不是安凡想結束了,那這倆根本不可能結束,在她看來淩染就不可能提。
憑啥啊,好處都她一人占着,還想分就分?
能忍她那臭脾氣的人可不多了,遇上安凡這樣的就好好珍惜吧。
“是淩染提的。”安凡說:“淩染說,那就結束吧,然後就結束了。”
陸昀以為自己聽錯,沉默了好一陣。
安凡于是解釋來龍去脈,并說:“資本家那段話我寫了幾天呢,在備忘錄删删改改好久,以為她能有點反應,結果她就一句別在這兒争執,當時氣得我都說不出話了,委屈噌噌往外冒,我問她我算什麽,她就說結束。”
陸昀還是沉默,安凡想起以前兩人的趣聊,又說:“不過我忘記錄音了,我這勉強也算是怼她吧,該錄個音給你當鬧鐘的,不過我忘了……”
安凡努力讓聊天氛圍變得輕松,陸昀沉默過後只問:“安凡你真的還想找她?”
沉默的人輪到安凡,她過了會兒說:“我真的想,又真的不想,我想讓你管住我,讓我不想。”因為她真的快管不住自己了。
“行,我管你。”陸昀一口答應下來。
陸昀真的像她答應的那樣,每天定時查她有沒有找淩染,比宿舍阿姨查違章小電器還要盡職盡責。
安凡也因為這,整整一個月沒聯系淩染,如陸昀所盼的那樣讓她在自己生活中淡去。
十一月十日,秋招進入尾聲,安凡在此期間收到了幾家公司的offer,但大概是被常歡“最好的總在最後面”理論洗腦,遇到好的校招總會去看看。
一場被常歡力推的招聘會已經開始,安凡原本在自習室,架不住常歡接二連三的電話,只好收拾了東西趕過去。
才到門口,還沒來得及進門就被攔了下來。
黑色細高跟,絲襪,窄身淺紋一步裙,再往上,安凡看到了黎汐的臉,心底咯登兩下。
黎汐問:“方便聊聊嗎?”
安凡抿了抿唇,試着拒絕:“還是不……”
“老板住院了。”黎汐又說。
“好。”
安凡将黎汐領到招聘會那個廳旁邊的階梯教室,兩人隔着一個位置并排而坐,室內很安靜,不時傳來旁邊招聘會的熱切響聲。
安凡問:“住院是怎麽回事?”
“先告訴我你和老板是怎麽回事。”黎汐問。
“就那麽回事……”這麽說似乎對自己不太負責,安凡又補充:“結束了,她提的。”
“不像……”黎汐咕哝了一聲,回答安凡問的:“住院很簡單,勞累過度,這個月老板都玩命似的工作,要不是業績節節攀升,我還以為是公司要倒了。”
“哦。”安凡說。
原來淩染還能這麽高效率的工作,她卻連基本的上課集中注意力都做不到,安凡又多了一個徹底忘記的理由,她不能輸。
“本來我只是猜測和你有關,現在我肯定這事和你有關。”黎汐又說。
“和我有什麽關系?”安凡問。
“去岐山那次,老板是去談紅酒生意的你知道吧?本來都要談成了,我記得老板國慶期間去岐山就是簽合同的,可不知道為什麽,一回來說不簽了,又是找新的供應商又是防備着岐山那邊告違約,還得應付董事會那群人的不滿,真的很忙。”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安凡還是這句話。
“因為這沒有道理……”黎汐扭頭看安凡,說:“沒有道理。臨時毀約紅酒生意這事百害而無一利,我根本想不到老板拒絕簽合同這事的任何理由,除了你。”
安凡壓制住差點泛起的漣漪,冷靜地說:“這不可能。”
“沒有不可能,老板她真的在乎你,只是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最後這句,黎汐聲音明顯小了,但她很快又恢複聲調:“我們一起去岐山那次,老板就是看到你和朱希亮有說有笑才提前走的,說實話,我覺得這很幼稚,但喜歡一個人不就是會變得幼稚嗎?”
安凡想捂她嘴:“你別……”
“你仔細想想……”黎汐打斷她:“國慶期間,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我覺得這是老板不簽約的原因。”
那頂帽子?
安凡猛然察覺她竟然真的在陪黎汐想這根本不可能的事,淩染會因為吃醋做這種不理智的事嗎?吃的還是她的醋?這根本不可能!
安凡再次冷靜:“你別說了。”
“雖然不知道你和老板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她真的很在乎你。”黎汐說:“這段時間老板精神狀态一直不太好,搞得下面人心惶惶,老板住院對他們來說都算減壓。”
“哦。”繞來繞去又繞回到住院,安凡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很關心。
“她沒事吧?”安凡終究沒忍住問了一聲。
“沒什麽事,就是勞累過度,只能躺醫院挂挂水打打營養針這樣子,其他什麽事都沒有。”黎汐輕描淡寫地說:“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沒空就算了,不用擔心,反正大多數時間她都在昏……在睡覺。”
安凡眉頭很明顯地皺起,黎汐悄悄觀察她的神色,明白自己這一趟大概沒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