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安凡回到酒店時,陸昀還舒服躺在床上刷綜藝,看到她進門,連個眼神都吝啬給,懶洋洋翻了個身,繼續跟着節目哈哈笑起來。
安凡安靜走到床沿坐下,約莫過了一分鐘,她開口:“小昀兒,我們明天回去吧。”
陳述句,沒有商量的意思,其實她已經做了決定。
陸昀瞬間炸起:“什麽意思!”
她匍匐過床鋪扭過安凡的肩膀,憤憤不平:“淩染一來你就要抛棄我了嗎?重色輕友是沒有好下場的寶貝!是淩染的意思還是——”
陸昀的聲音到這裏戛然而止。
她敏銳察覺安凡狀态不太對。
以往見完淩染,安凡或興奮或憤懑,甭管情緒是正向還是負向,總歸是高漲的。
可現在她整個人是肉眼可見的頹喪,像是被什麽抽空了般,從裏到外透着軟綿綿的勁兒。
陸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收起嬉皮笑臉,下床,扶着安凡的膝蓋蹲到安凡面前,問:“怎麽了寶貝?”
安凡解釋:“玩得太累了,我想回去休息幾天。”
“你和我說實話……”陸昀明顯不信,她盯着安凡的眼睛,仔細地、不遺漏地留意安凡每一個表情:“淩染和你說什麽了?”
“和她沒關系……”安凡說:“回來路上接了個室友電話,說是過兩天有個校內直聘,想好好準備一下……你也知道我最近在找工作……”
一番話說得七零八落,安凡為求可信,又拿出手機:“不信的話,你看通話記錄。”
最近通話來自常歡,十分鐘前,還熱乎的。
那通電話講的什麽安凡已經忘了,貌似是常歡在抱怨某個考試招考條件太苛刻,她游魂似的接完整通電話,只時不時附和上一兩聲,最後獲得常歡五星好評:愛你,每次和你吐槽完我都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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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凡在那時,不由自主地、仿佛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她想,原來她也是招人喜歡的。
不對,應該說,她其實是很受歡迎的。如果沒有淩染的話。
可惜沒有如果。
安凡想了一路,她活着的意義是什麽?
只為了扮演這可有可無的替身,跪在地上搖尾乞憐地祈求淩染給她一點點愛嗎?
太卑微了,安凡想。或許,她可以試着不那麽在乎淩染的看法。
“既然是正事,那我就勉強放過你吧。”陸昀大度開口:“不過下次就沒這種好事了,你要記得你放了我一次鴿子。”
“不,加上遲到差點失約,兩次!”陸昀故意說出來強調淩染的過錯。
安凡無奈點頭:“行。”
送陸昀上飛機後,安凡也回到了海城。
熟悉的環境并沒給她多少輕松的感覺。相反,安凡心情就如這陰沉的天,不知什麽時候就會下起雨。
拖着那個淩染不要的行李箱,安凡在機場攔了輛出租,上車後報了地址,沒骨頭似的倚在後座靠着車窗。
大概是旅游後遺症作祟,回到年年被評為最美城市的海城,窗外如畫般的景致依舊提不起安凡的興趣,她全身上下沒一點兒勁,眼皮越來越沉,索性不再掙紮,閉眼睡覺。
車走走停停,最終停在時代水岸。
安凡一覺睡得渾身酸軟,付完錢下車時腳一個踉跄,差點給司機表演一個即興平底摔,好在行李箱反托了一下,才不至于那麽狼狽。
安凡拍着臉頰醒神,恍惚往門口走時突然想起當初他們一家四口重新回到這兒的場景。
那時她姐姐的情況已經危急,想得最多的便是過去在時代水岸度過的快樂時光,于是父母二話不說,直接從西山別墅區搬回了時代水岸,其實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小區樓體破落陳舊,設施老化,已經不太适合居住,但他們家還是住了許久。哪怕是姐姐過世的這幾年,父母也還是住在這兒。
拿鑰匙開了門,熟悉的家具陳設一如既往,玄關右側的牆壁甚至還留着她以前量身高的尺标,最近一道在三年前,他們重新搬回來的那天。
鑰匙擱在玄關的鞋櫃上發出一聲響,廚房相繼傳來響聲,難道在家……
安凡下意識後退兩步,近鄉情怯,她還不太敢面對父母,她退到門邊,聽見熟悉的聲音響起:“年年回來啦?”
安凡後退的步子停住,喊人:“張阿姨。”
“嗯,我正煲湯呢,以為是先生太太回來了……”張阿姨手局促地擦了擦圍裙,問:“你餓不餓?要不要來一碗?”
“不了,我回房間。”安凡利落拖起行李箱,想起這是淩染的東西,又放下了。
不能把淩染的東西帶進曾屬于安清漪的領域,不然淩染肯定要為此高興。而在這種事情上,淩染高興她就不高興。
将行李箱丢在角落,安凡回房先四處轉了轉,房間還是老樣子,就連書架上的書都沒挪過位置,只有那把擱在陽臺旁的藤椅被窗戶透過的光曬褪了色。
趁着開窗通風的間隙,安凡又去泡了個澡,腦袋不知為何越泡越昏沉,從浴室出來,安凡頭重腳輕地直奔床,一躺下就再無知覺了。
半夢半醒間恍惚聽見有人在說話。
“怎麽還沒醒啊?不然還是送醫院吧?總這麽燒着萬一燒出毛病了怎麽辦?”
“喂了藥了,再等等。”
“藥都放多久了,藥效還有沒有都不知道,別等了,你趕緊去開車,我給年年穿衣服……”
安凡費勁睜開沉重的眼皮,昏黃的燈光下,父母擠坐在她的床頭,正憂心忡忡盯着她。
安凡手往後撐着要坐起來,安母夏萍立刻往她後腰墊了個枕頭。
“你知不知道你發燒了?”夏萍責備地看着她。
安凡搖了搖頭。
“好點了嗎?”安志澤關切地問。
安凡又點點頭。
許是發燒這事牽動着安父安母的神經,他們都默契地沒把話往安凡當時放的“再也不進安家門”這種狠話上引,安凡在松一口氣的同時,又難免心神不寧。
于是安凡主動說:“過兩天姐姐的生日,我想一起去。”
安父安母同時默了幾秒,夏萍嗔怪一聲:“想去就去啊,你這孩子,還特意說一聲做什麽。”
“嗯。”安志澤也點頭。
安凡張了張口,想順勢提淩染的事,可久違的父母溫暖實在讓她開不了口,她想,再等一等吧,她再貪婪地享受一會兒。
安志澤去廚房盛煲好的湯,一口一口喂着,夏萍從浴室打來一盆熱水,幫安凡擦出汗的手臂和脖頸,安凡身心熨帖,鼻酸眼熱,瞬間連丢開淩染重做父母乖乖女的念頭都有。
太久沒見,安凡眼錯不眨地盯着父母瞧,突然發現他們還穿着正式的西裝和套裙,問了一聲:“今天出門了?”
安志澤言簡意赅地說:“你三伯伯家那位堂姐結婚。”
堂姐結婚,按理說該通知安凡到場,可之前三人關系鬧得那麽僵,不通知也無可厚非。突然這麽一提,倒在室內平添了幾分尴尬。
安志澤有意粉飾:“想着你平時也不愛串親戚,國慶估計也有安排,就沒叫你。”
安凡怔然點點頭。
她明白這是在給她臺階下。
不僅是這件事,還有當初那件事。
父母肯定覺得她此時回家是已經和淩染斷幹淨關系的,故意将這件事避而不談,除了怕再起那樣的沖突外,還怕給她難堪吧。
她一廂情願,她飛蛾撲火,她死乞白賴要和淩染在一起,最後卻落得個落寞收場,不管怎樣,這件事都不适合再提起了。
安凡想,是不是她和淩染的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就像安志澤當初暴怒時對她喊的那樣。
——你和她搞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當時以為是詛咒,是怨怼,現在想想,可能是痛心,是經驗之談。
安凡剛想說點什麽,房門又被推開,張阿姨拿着幾件衣服走進來:“年年,外面行李箱裏的衣服是你的嗎?”
她擺弄着手上的幾件衣服:“我看都挺貴的,也不敢随便洗,這幾件是不是要送去幹洗啊?”
淩染的衣服。
安凡頓時語塞,緊張地看了父母一眼,嘴角繃得很緊。
夏萍朝那兒望了一眼,再一看安凡,霎時什麽都明白了。安志澤不懂那麽多彎彎繞,但他慣會看人,一瞥安凡也明白了。
安志澤頓時表情和語氣都變了,他問:“國慶和淩染出去玩的?”
“不是,和陸昀。”安凡着急辯解,語氣誠懇,力求父母信她:“确實是陸昀,不信的話,你們可以打電話問她。”
顯然,還是沒人信。
即使是事實,安凡自己都快不相信了。
當初為了和淩染在一起,她陽奉陰違騙了父母許多,為了這樣那樣的事撒了許多謊,狼來了的故事千古真谛,父母不信她了。
安志澤只問:“什麽時候能斷?”
安凡不想再騙父母了,她低下頭,誠實地說:“我不知道。”
她現在偶爾會産生和淩染分開的念頭,也清楚和淩染在一起最後受傷的會是她,可她不知道和淩染分開的後果她能不能承受,她怯懦又膽小,至今不敢邁出這步。
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邁出這步。
是就在不久之後……還是永遠不能……
“我說過許多次了,淩染不适合你。”安志澤恢複嚴肅,帶了幾分說教的語氣:“當初她一心一意追着你姐,你姐一死她就和你在一起,她對你能有多少真心!”
這話就差指着鼻子罵她就是個替身,可安凡聽着竟也沒有太難受。
可能這些年,她已經接受她是替身的事實。說她是替身,只是簡單的事實陳述,不太能直戳她的內心。
安凡隐隐地,希望安志澤能将話說得重一點、再重一點,最好說到她無地自容、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讓她再沒臉賴在淩染身邊。
“好了,年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夏萍出面打圓場,坐在床沿虛虛把安凡抱在懷裏,輕輕拍背:“爸爸媽媽只是希望你開心,沒什麽比你更重要,知道嗎?”
這晚安凡躺在床上,想父母說的,想常歡說的,想了許多。
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在勸她別和淩染在一起,潛移默化或是耳濡目染,這個念頭也悄悄在她心底埋下種子紮了根。
她想,或許淩染真的不是她的良配。
她不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18歲,也不再覺得憑她的一腔熱血就能捂暖淩染這塊寒冰,她已經在淩染身上耗了三年,眼看着第四個年頭就要開始,她真的要在淩染身上耗一輩子嗎?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要及時止損,可過往的歷史又實在劣跡斑斑。
往往淩染抛來一個眼神,她就高興得什麽都忘了。
這樣,如何止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