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進夜市的第一件事就是買帽子。
淩染平時買東西,小到襪子鑰匙扣,大到車子房子,一律清場處理。
像這樣人擠着人、湧在人群中嗅着煙火氣挑帽子,是人生頭一遭。
她感到有些許的別扭。
這好像比穿着正裝出現在比基尼海灘還要別扭,淩染不自在地手揣兜,板起臉,下意識選擇漠視這一切。
安凡挑好一頂米色的編織帽,側邊有淺粉色的小花點綴,她戴在頭上,興沖沖仰起頭要讓淩染參謀,不料直直對上淩染不耐的模樣,安凡怔了一下,指腹摩挲着編織帽粗糙的邊沿,說:“我挑好了,就這頂。”
“嗯。”淩染點頭。
出門沒帶助理,淩染空有結賬的心卻沒有結賬的行動,安凡深喑此事,忙從兜裏掏錢付了帳。
淩染一時有些怔忪。
明明之前說好了是她送……
安凡戴着米色帽子走在淩染身邊,有意識地護着隔開她和人群的距離,說:“這還是你第一次送我東西呢,我很喜歡。”
淩染乍一聽又有些意外,她不是吝啬錢財的人。
但仔細想想明白過來,安凡從來不會主動要求什麽,她自然也想不到主動給,于是第一次送的禮物就成了夜市上淘來的五十塊一頂的帽子。
淩染說:“松江路那套房子過兩天我讓助理轉你名下,順便把那輛賓利也給你吧,那車只接過你。”
安凡高漲的情緒一下子降下來:“我不是要這個……”她不想和淩染成為純粹金錢的包養關系,即使替身也沒多好聽,但那樣至少她還能自我催眠是戀愛。
淩染想不到這麽多,只說:“你就當是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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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凡默了默:“好。”
夜市之行實在出乎安凡的意料,本以為淩染陪着她逛夜市已經千載難逢,更沒想到的是淩染挑剔沒吃飛機餐,于是安凡帶着她吃黏牙的打糖、爆漿的魚丸還有變态辣的雞翅。
安凡承認她有惡趣味在。
淩染這人沒一絲煙火氣,吃東西永遠只為填飽肚子,一點敬畏美食的意思都沒有,于是她挺想看淩染失态的模樣,哪怕只是辣得吐舌頭,可淩染就算吃這些也始終優雅從容,一點窘迫的樣子也沒有,讓她頗為失望。
唯一值得高興的地方大概就是今晚的淩染格外聽話了。
像個乖寶寶,她投喂什麽她都吃,并且從不發表什麽異議。當然,也不會發表她對食物的看法就是了。
一份外焦裏嫩飽滿多汁的臭豆腐投喂完,淩染擺手:“可以了。”
安凡忙咽下嘴裏還燙的臭豆腐,問她:“那我們、咳就走嗎?”
安凡偶爾會被噎着,她覺得自己真該改掉這個及時回話的習慣。
淩染看了看四周,視線被嘈雜的人聲擠滿,無一絲縫隙,她說:“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一坐。”
夜市哪有安靜的地方。
但淩染願意坐一坐,安凡就願意陪着她找,一直走到夜市的盡頭,有一個供老年人休息娛樂的老舊公園,公園裝了幾盞昏黃的路燈,旁邊不大的廣場上有一群阿姨在跟着音樂跳廣場舞,節奏聲揣着心髒一蹦一蹦。
其實不算安靜,但比起夜市安靜太多,淩染或許是滿意,朝那張年久褪色的長凳走了過去。
安凡跟着坐在身邊,手裏還提着那份沒吃完的臭豆腐,默默散發着臭臭的清香。
安凡一開始覺得淩染是不想結束夜市之旅,可她現在覺得淩染是有話要說。
果然,下一秒,淩染開口了:“十月十號,你有沒有空?”
安凡一聽這日期就明白了一切。
但許是逃避或其他什麽,她在想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發現淩染總是問她有沒有空,奇妙的是她每次都說有空,哪怕沒空也強行有空,擠出所有時間來配合她。
是不是在淩染那兒,問出這句話,就代表她會答應她?
安凡慢慢感覺不到臭豆腐的味道了,雖然它還燙着,她腦子嗡嗡的,慢慢問:“你想去是嗎?”
“是。”淩染很肯定地說。
安凡閉了閉眼,感覺好像從來沒這麽難受過:“可是他們現在連我都不認了,我要怎麽把你也帶過去?”
十月十日,她姐姐的生日。
或許是生日不太妥當,死者的生日該是生忌。
一般來說,祭拜死者的日期選在死亡那天,也就是死忌,可她父母大概不願意接受姐姐去世的事實,執着地将祭拜日改成生忌。
每每這天,兩人都捧着鮮花和蛋糕去到墓地,像往常一樣給安清漪慶生,仿佛只是換了個地方那麽簡單。
安清漪去世的第一年生忌,安凡和淩染是都在場的。
那年她們一個是妹妹,一個是戀慕者,雖然不久前才滾過激烈的床單,但并沒有人知道。
安凡始終記得那時候站在墓前的心情,幾分愧疚,幾分自得,還有些許迷茫。
第二年、第三年都去了。
今年卻沒法再去。
她和淩染的事被父母知道,爸爸氣得要和她斷絕父女關系,厲聲吼她說要繼續這樣下去就別再進安家的門!
安凡印象中,父親一直扮演的都是溫文儒雅的角色,她從來沒有見他發過這麽大的火。
可安凡選擇了不進安家的門。
她現在大四,她最近在找各種內聘外聘的渠道來為自己不進安家門增添底氣,可淩染一句話就輕易否決她的所有。
淩染說:“你有辦法的。”
确實有辦法,還不止一個。
辦法的開端無非是她放棄徒勞的堅持與父母說她和淩染已經結束,一個回歸正軌的結局會換來淩染想要的結果,她出席安清漪的生忌。可那是安凡想要的嗎?
有時候想想,安凡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
還挺好笑的哈。
她鼻子裏哼出兩聲笑意,莫名奇妙的,淩染看她一眼,卻沒問。
安凡說:“我沒辦法。”
記憶中是第一次直接拒絕她,但似乎沒安凡想得那麽難。
大概是心太痛了吧,安凡都想不到為什麽淩染能提出這種要求,她不是人嗎?她的心不是肉做的嗎?她不需要自尊嗎?
“安凡。”淩染喚她一聲。
安凡怕被影響,已經直直站起了身,擱置一旁的臭豆腐被牽連掀翻在地,特殊的氣味重新漫出來,臭氣好像萦繞着安凡整個人。
“我沒辦法。”安凡重申一句,背對着她,莫名地倔。
不過她好像做什麽都很倔,不然也不會撞了南牆這麽多年還不回頭。
臭豆腐的味道也漫到淩染鼻腔這兒,她揉了揉,很緩慢地擡起頭:“今天你故意讓我吃那麽多折磨人的東西,我以為你已經解氣了。”
折磨人嗎?
安凡好笑地想,原來她是這麽想的。可這偏偏就是她愛吃的。
也對,優雅從容的人怎麽會覺得這些折磨人的東西好吃呢,虧得她還以為能将淩染拉下神壇,拉入她的陣營。
怪不得主動找上門,怪不得配合她逛夜市,怪不得投喂什麽都吃像個乖寶寶,原來是為了讓她消氣,繼而才能帶她去安清漪的生忌。
有句話,自安凡成為替身後她以為她永遠不會說,但她此時說出口了。
“其實我和我姐,除了臉長得像,其他地方沒一點一樣。”
安凡說完大口地喘息着,像是呼吸不過來,害怕得有些心悸,又像是有種異樣的解脫在滋生,有什麽正掙脫出牢籠。
曾經她害怕被淩染看穿她這個替身和安清漪其實沒一點相似之處,現在好像不太怕了。
她就是她自己,不是其他的任何的誰。
“安凡……”淩染又喚了一聲,不過這句話的語氣明顯還有後話,她問:“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安凡也在問自己。
她說這句話,是不想再做替身了嗎?
可不做替身就意味着要離開淩染,從此不可能再抱到她,摸到她,親到她……這樣,她真的可以做到嗎?
安凡在一瞬間猶豫了。
一想到淩染還等着她的回答,安凡開始焦急、焦躁、心煩。
直面話題她目前做不到,她只好笨拙地轉移話題:“我再想想辦法吧。”
安凡随即蹲下身收拾臭豆腐留下的一片狼藉,聽淩染的聲音飄在她的頭頂,說:“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