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次醒來時,眼前早沒了子非的身影。
我一個人呆在胭脂鋪子裏,小小的店鋪依舊是冷冷清清的樣子。打開店門,看見外頭匆匆的行人,沒有誰停下腳步瞧一眼這間店鋪,于是我也樂得清閑,不必幫子非招攬客人。我伸個懶腰,若是平常,我大可以就這麽看一會兒外頭的景物,或是去茶樓裏聽一段琵琶,無論是哪樣,都算不錯的消遣。
然而我之前卻在看見子非原身之後,丢人地暈了過去。
我想,依他的脾性,定然會氣死,也定然不想再看見我。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雖說我并不想被吓暈,但我怕蛇怕了那麽多年,怎麽也不可能一下子正常了。
對了,糖山藥,我之前總想請子非吃一串兒糖山藥,總沒什麽機會。現下我大可以出去買一串兒,送給他。
可是這種情況,就算找到了子非,他斷然也不會被一串兒糖山藥哄開心了。
我正想出門,卻見鋪子裏來了個妙齡少女。
那姑娘環顧一圈兒這裏的小物件兒,疑惑道:“怎麽不見那串兒珠子了?”
我順着她站的方向看去,果然少了一件東西。那一處原本擱着一件男子佩戴的手珠,珠子圓潤光滑,是種特別的顏色,像是玄色。
其實我早早便看中了那個東西,甚至想從子非那裏買過來,然而我最終也沒能說出口。難得的幾位客人裏,也有些人看中了這串手珠,然而子非卻不賣,無論對方說什麽,掏多少銀子。其中也有蠻橫不講理的主兒,又是威逼又是利誘,子非仍舊不為所動,真的生了氣,便支使我将人趕出店外。
那串手珠定然是對他而言極為重要的物事。
那位姑娘在鋪子裏轉了轉,似乎找不到合意的東西,便自顧自離開了。
然而我顧不得客人的事情,我看着原本擱着手珠的那一處,我想,沒有任何人能夠買走的東西,也只有子非自己,才能把它帶走。
子非一向懶得很,幾乎不出這間小小的鋪子,要買什麽東西吃什麽東西也只是支使我去跑腿兒。這一回出去了,八成是短時間內不想再回來了。
不告而別什麽的,他做起來順手得很。上一回在書齋裏我惹他生了氣,他便不再做我的夫子,這一回好容易同他處好了關系,卻因為我害怕蛇再次惹他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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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結局,我可不甘心。
我出了鋪子,順便關好門,最後自袖裏掏出一截不怎麽好看的絲線。雖說不怎麽好看,但這可是我壓箱底兒的東西,在尋人這件事兒上,曾幫過我許多回。
依靠這段絲線,我得知了子非的大概方位。
我捏着那一小段絲線,閉上眼,眼前出現的是一座略有些破舊的古寺。四周的風光倒是無限好,遠山有着朦胧的翠色,古寺周圍草木蔥郁,甚至還有一片碧波澄澈的湖水。
難道子非是出來踏青的?
很快我就不這麽想了,古寺的門被人推開,出來一名白衣人,我瞧不清那個人的樣貌,只是那個人腳步輕快似是十分高興。不待那人走近,我猛地睜開眼,腦中浮現四個大字:孿生兄弟。
我回想一下那白衣人高高興興跑過來的樣子,再與子非帶走那一串手珠的行為聯系在一起,我得出個很不好的結論:子非之所以不賣那東西,只是因為想把它送給自己最重要的孿生兄弟!
這種情況很不妙。
胭脂鋪子是孿生兄弟的要好好看顧,折扇是孿生兄弟的不能随便亂碰,我看中的那串手珠要送給最重要的孿生兄弟所以輪不到我觊觎,子非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孿生兄弟。
我想踹那個最重要的孿生兄弟一腳。
這樣想着,我施了個總也成功不了的法訣,然而這一回不知是運氣好還是怎樣,一眨眼,我便成功地到達那座古寺。
眼前是一紫一白兩道身影,他們挨得不算近,然而在我眼裏也不算遠。
子非取出個什麽東西,遞與那白衣人,說了幾句話我皆聽不很清。
那人還未接,我不管不顧地大喊一聲:“等一等!”
子非與那人都像我看過來,我走上前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膽子也大了。我搶過子非手裏那東西,問:“你要把那串手珠給他?”
子非只是看着我,那眼神顯得有些呆。
我低頭看一眼自己手心裏的東西,一顆黑漆漆的藥丸兒。
我幹笑一聲兒,把藥丸兒塞進子非手裏:“對不住了,我偶然路過腦子一熱就想也不想地搶了,其實我我很喜歡搶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不要介意。”
子非橫我一眼,也沒說我什麽,只是将那藥丸兒再次遞給白衣人,開口時語氣有些不對勁兒:“白公子,你把這藥給他服了,這一月裏便不會有什麽事。”
被喚作白公子的人大大咧咧地收了,笑道:“多虧有你,不然青翎還不知會怎樣呢,有這樣的兄長,也是他的福氣。”
我擡頭看一眼那白衣人,果然與子非沒什麽相像,結果這并不是他的孿生兄弟,那個喚作青翎的才是?
那麽我大老遠跑過來是幹嘛,火急火燎還這麽丢人,那個孿生兄弟連面都沒露。
白衣人很快便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我呆呆地看着他走遠,推開古寺的門,再走進去。
帽子被誰取下,我頭頂上的尖耳朵被一只手捏住,輕輕地擰了擰。
子非注視着我:“你都被我吓暈了,還找過來做什麽?”
“我是路過……哎呦!”
子非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路過?你倒是挺有閑情逸致,說,你是不是路過。”
我被他擰得連連求饒,終于承認自己是專程來找他的。子非聽見這一句,終于和緩了臉色,他笑道:“那麽之前你怎麽提到那串兒手珠?”
我揉一揉被他捏疼的倒黴耳朵,幹脆坦白:“我不想叫你那個孿生兄弟得到那串兒手珠,你要讨厭我也沒有辦法,我就是這麽想的。我來找你是因為之前被吓暈的那件事,我覺着你可能生氣了,我也不想道歉,畢竟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不過我是真的中意你,之後,如果你什麽時候要現原形,我會盡量克制住自己不暈過去。”
“你真是……”
他敲一下我的腦袋,語氣裏頗有幾分哭笑不得的意思。
我繼續道:“我怕蛇是因着小時候被蛇咬過,且那蛇毒現在還殘留在身上,使得我總是帶着兩只獸耳。雖然你是蛇族的,但我不怕你,即便你之後永遠都是蛇形,我也想在你身邊陪着。”
“真的?”
“這是肺腑之言!”
“哪怕我就是當年咬你的那條蛇,你也要陪着我?”
“對,哪怕你是……”我頓了頓,訝異道,“你是那條蛇?”
他湊近我,氣息也近了,呼吸可聞。子非沖我展開笑顏:“就是我,害得你三百餘年都是這麽一副人不人妖不妖的倒黴樣子,是我害得你餘毒未清實力不濟,且落下怕蛇的毛病。你不怨我?”
怎麽可能不怨,雖然當年他咬我是因為我先招惹他,不過我又不是聖人,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怨恨。
然而我想起子非之前給我吃藥丸兒的模樣,想起他仔仔細細幫我塗藥的模樣,我怎麽都說不出那一個怨字。
“當年本就是我先招惹的你,那一日醉酒後我夢見我爹,他告訴我一些玄之又玄關于因果輪回的道理。我聽不很懂,但我明白是我先做錯了事,于是受了罰,你咬了我之後,也并沒有甩手不管,過了這麽多年,你不還是試圖幫我,做我夫子是這樣,給我那顆苦藥丸兒也是這樣。”
子非難得紅了面頰:“其實我幫你只是忽然想起那樁事覺着良心過不去,之後我嫌你麻煩故而做你夫子時故意給你找不自在。這樣都不怨,你是不是太好心了。”
我皺眉:“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好心,在不知道那條蛇是你的時候,我甚至偷偷詛咒過那條蛇被別的蛇咬死。”
于是我的耳朵又被他狠狠擰了一下。
子非松開手,臉頰上那一層淺淡的緋色未曾消散,他并不看我,只是取出一串兒手珠,遞與我:“那幾日你總盯着這個瞧,我便想你是不是想要這串兒手珠,于是不曾賣給旁人,既然你不怨我,便送你。”
我止不住咧開嘴角,接過,戴到腕上。
子非看着我的手腕,輕聲道:“之前化作原身,我只是想試一試,結果你竟暈了過去。我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于是便出了鋪子。我想,若你真的喜歡我,定然會來找我,于是我拿走了那串兒手珠,若你來了,我便将它送你。”
他握住我的手腕,指尖輕輕拂過手珠,不經意間觸及腕間肌膚,他的眸光難得溫柔:“我的脾氣一向不好,是以沒多少人願意與我親近,朋友不多,只有一個孿生兄弟。”他眨一眨眼,再湊得近些,“我那孿生兄弟的脾氣還不如我,卻也找到了相守相伴的人,我遠遠地看着那座古寺,有時候會想到你。”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子非露出個純粹淺笑,那張臉不斷湊近,于是我閉上眼,感覺一個柔軟的東西于唇上一觸而過。
再睜開眼時,子非仍舊噙着那一抹笑,眸光盈盈,秋水凝波。看着他那笑面,我想,若是這裏有紙筆,我定要将他畫下。
畫下那旖旎長發,畫下那眉心朱砂。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又爛尾了,明天上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