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雖然不怎麽好意思說,其實我是被吓醒的。冷汗淋漓地醒來後,面前是子非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眼。他離我格外近,覆面的輕紗就那麽柔柔地垂在我臉上,稍稍有些癢。
我看着他極為勾人的眉目,再看一看那一層礙眼的紫紗。也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緣故,我無端地膽大起來,以至于伸手觸上那一層輕紗。稍一使力,面紗便緩緩滑落下來。
于是子非的真實面容就這樣顯露在我面前。
原先我只以為他眉眼已是極美,卻不想扯下那一層輕紗,看了他的真容,哪裏是最好看的,我反倒說不清了。
子非五官算是精致端麗,然而配上眉心那一處的朱砂,原本的秀色裏便多了幾分冶豔,唇角上揚地笑上一笑,真是……
我正樂呵呵地找不着北,臉頰卻被一只冰涼的手捏住,狠狠擰了兩下。
吃痛地痛呼一聲,耳邊是子非猶帶笑意的言語:“睡了這麽久,仍舊未清醒?”
痛感足夠使我醒徹底,我揉着幾乎要被捏腫的右頰,不大敢看他的表情。
我做了些什麽,我竟然扯了子非的面紗。依他這種小肚雞腸的性子,必定會好好整治我并且記恨我一輩子。
“你怕什麽?”他說。
子非就在上方,面上的笑意仍舊在。他略低了頭,幾縷稍短的發絲落在我脖頸處,帶了幾分旖旎的味道:“不過是扯了我的面紗,有什麽可怕?”他将那幾縷黑發掖回耳後,指着自己的臉龐,“還是,這張臉生的太過可怖?”
我自然是誠實搖頭,本想贊美他美貌,想了想又覺着對着一名男子誇人家美麗,會被揍的。
于是我說:“從前你總戴着面紗,我以為,你是不大情願被旁人看到的。”
“被你瞧見也沒什麽。”他難得放柔聲音。
我覺着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卻沒有繼續問下去。少了面紗的遮掩,我發覺他的面頰似乎帶了些淺淡緋色。
子非橫我一眼:“方才你夢見了什麽,一直抓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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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嗎,我怎麽不知道。”
這句話說完之後,子非也沒說什麽,只是平靜地擡起手,于是我的一只手就跟着被擡起來了。
我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掌,頓時有些言語無力。子非向來肌膚冰涼,那只手卻被我暖出些溫度,細膩美好的觸感使人舍不得放開。
我下意識捏了捏他手心。
于是我的手就被他飛快甩開了。
子非輕咳一聲,道:“現在我再問問你,身上可有什麽明顯的不同了。”
“我很正常,沒病沒痛很正常。”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忽然問這麽一句,但我就是下意識回答了。
我聽見子非一聲低嘆,低斂的眉目間難得現出些無奈悵然。雖然我不知道他的這一點無奈悵然是從哪裏來的,但我不想看見他這個模樣。
“做什麽哀聲嘆氣的,男子漢大丈夫整日蹙眉捧心像什麽樣子。”
子非整個人僵了一僵,随後惡狠狠地看向我,眸中那點子悵然也消失不見。他複又捏住我右頰,擰了兩下:“我什麽時候捧心了!”
小打小鬧中,子非又恢複了常态,對此我表示很滿意,雖說為了讓他能高興點,我的臉徹底被他捏腫了。
不過最後也是他故作随意地幫我抹上涼涼的藥膏,所以這點小傷,我就暫且不計較了。
然而我想不透的是為何他給我抹藥的時候,自己未曾受傷的左邊臉頰也開始發燙。起先只是隐隐約約覺着熱,随着子非一下下輕柔的動作,越發地熱燙起來。
我自認臉皮不薄,只是抹個藥,我怎麽就成這樣了。
最糟糕的是,這期間,我總在回想與子非相處的時候。從初見時的驚豔,到現在的和諧相處。我總能想起他一本正經用戒尺打我的時候,想起他背過身遞給我一瓶藥膏的時候。
我得出個不大好的結論。
我看着子非專注抹藥的樣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思忖了良久,終于小聲道:“子非,你介不介意找個雄性伴侶。”
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刮子。
子非停下輕柔抹藥的手指,眨眨眼,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
于是我故作鎮定:“其實你可能聽錯了,我什麽都沒說你別亂想。”
我更不是要說這個!
子非頗為無奈地看我一眼,平靜道:“其實你不必欲蓋彌彰,我耳朵很靈。”
我想遁走。
不等我找到合适的遁走時機,他繼續道:“妖族裏,斷袖本不是稀奇的事情,不過你問這個是要做什麽?”
我估摸着自個兒現下定然是紅着一邊臉腫着另一邊臉,是個十分惹人發笑的模樣。但我顧不得自己現下是什麽樣子,我覺着心裏有許多話憋着難受,現在明白了之前自己奇怪舉止的深層緣由,再不說出來會被憋死。
更會後悔。
我想起從前在戲樓裏聽戲,戲子婉轉唱出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緣起,相聚,緣滅,離散。謝了幕,換來幾聲嗟嘆幾聲唏噓。我從前不懂,總以為情愛的事情順其自然便好,何必費心費力來上這麽一出不怎麽好看的戲。然而在凡世看了幾回後,我漸漸明白,因緣邂逅也好,平淡相伴也罷,若不抓住那個人,再巧的緣分,最後也只是歸于相見擦肩了。
我還記得我娘于凡世苦苦尋覓我爹轉世的時候。找尋了那麽久,終于尋到,最後卻又兀自退卻了。我問她為何,她也只是用一句人妖殊途淡淡打發。她在凡世看着這一世的他娶妻生子,又是一段平淡美好的生活,只是這一世,伴在他身邊的如花美眷卻不再是她了。
我想,若是我,一定不要這樣的結局。一切的殊途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真正的喜歡了,說出來便好,何必藏在心裏。
那個人就在眼前,若不抓住,也對不起自己的心。
于是我努力露出個好看的笑容:“其實我方才想明白一件事兒。”
子非安安靜靜地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道:“其實我發覺自己很中意你,你呢?”
許久,他都沒有再說話。我以為他被我惹怒,畢竟一個正常男子被另一個男子中意,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不過我并不想他能立即給出什麽回應。我只是想把心裏那些話說出來,也好受些。
至少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子非把握從床榻上扶起來,卻是低斂了雙目:“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他說,“知道了我是什麽人之後,你還會這樣說嗎?”
我笑了笑:“你不是人,是妖,我也是妖,所以沒有什麽人妖殊途或是仙妖殊途的道理。”
所以這樣想一想還是挺般配的。我倆同為妖族,且子非脾性古怪,我也剛好能夠容忍他的古怪脾性。
子非終于擡眼,雙眸平靜澄澈:“好,我便叫你瞧瞧,我真正的模樣。”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子非原本白皙光滑的手背慢慢顯露出細小冰冷的鱗片,那雙漆黑的瞳眸也變作了妖異的豎瞳。
我揉了揉眼,最後顯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尾小蛇,那蛇細長的身子盤起來,身上的鱗片倒是無比美麗。
小蛇身邊有一堆紫色的衣物,是子非先前穿的。
那條蛇沖我吐了吐信子,似乎是在說,現在你信了嗎。
然而我也沒力氣去回答它什麽,由于幼時的恐懼,致使我連像蛇一般細長的東西都看不得,更別提看見一條真正的蛇。在族裏也見過幾個前來拜訪的蛇族,其中有個家夥喝得多了些,竟耍起酒瘋化了原身,恰被我瞧見了,于是我就眼一翻,十分丢人地暈了過去。
現在也是,雖說子非的蛇形十分漂亮,但這麽多年對蛇類的懼怖也不是說消就能消的。我雖然知道那條蛇就是子非,不該怕它,但心裏沒了懼怕,身體卻條件反射似的,如同那一回,眼一翻,十分丢人地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我似乎瞧見子非化作人形靠近我,眸中卻帶着些憤怒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