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子非走後,我呆呆地立在遠處,半個時辰後,終于後知後覺地想要追過去。
然而也只是往前邁了幾步,便慢慢地停住。
他已經離開了那麽久,我要去哪裏找他呢。我想到了凡世裏那個小小的胭脂鋪子,我覺着他可能會呆在那裏。然而,除卻其中的不确定,我不大敢去找他。
畢竟方才他生氣的模樣,的确頗為恐怖。
這樣想着,我終究是沒有偷溜下山找他。
我想,他是我的夫子,到了該教書的時候,自然會再回來。等到他回來了,我再向他誠懇道歉也不算太晚。何況他若真的生氣,也不會那麽簡單就叫我找到。
于是我看似安靜地在書齋裏呆到放課時候,本想回去好好想一想該怎麽道歉,半途中卻被一名小厮攔住。那小厮恭敬道:“夫人找您。”
我與我娘的關系并不是很親密,至少她表現出來的,讓我有這種感覺。她成日忙于族中事務且生性淡漠,于我,也無過多親昵舉動。若無必要,她不會将我叫到跟前。
我一邊努力回憶自己是不是又在哪裏闖了什麽禍,一邊心不在焉地走到我娘面前。
她依舊姿态優雅地坐于椅上,烏發盤作發髻,上頭斜插幾樣玉簪步搖,動作間步搖亦随之微微顫動。她手中端着一只青花瓷杯,輕呡一口茶水,道:“自明天起,你的夫子不會再來了。”
我不大相信:“不至于罷。”
我娘淡淡瞥我一眼:“你的夫子告訴我,你并不喜歡現下的生活。”她擱下青花瓷杯,“從前娘總想你能學得多些,以後不至于受人欺負,不過你那夫子告訴我,現下,你已有了自保能力,不必再像看小孩兒似的随時守着。”
不等我開口,她繼續道:“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要告辭,不過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給你請教書先生了,若你想下山散心,只需帶下幾個可靠的夥伴,我不再攔着你了。”
我垂下頭:“是我氣走他的,我想給他道歉。”
我娘看着手邊那個青花瓷杯,笑道:“若然如此,你那夫子倒是待你不錯。難得你能反省自己的錯處,你若想找他,便去找罷。不過,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好相與,他惹怒他,他未必能真正聽你道歉。”
我沒有想其他的,我只想找到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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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之後再也見不到他,我便覺着做什麽都沒勁。哪怕能夠随意下山不受拘束,也很沒勁。
哪怕這一回見到子非後立刻就會被蛇咬,我也想見他。
其實我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的,我明明知道子非不是個溫柔和順之人,仍舊忍不住想跟他離得再近些。何況,他非但不溫柔和順,還很古怪,動不動便要用戒尺打我手心,這樣的一個人,我竟然想要接近他。
定然是身上的怪病更重了些。
我下了山。
凡世還是一樣的光景,行人匆匆。
竟然又下起了雨,我幻化出一柄油紙傘,撐着傘于街巷緩慢行走,尋找那一間小小的胭脂鋪子。
鋪子裏竟然是有人的。
子非閑閑地坐在裏頭,面上依舊覆着一層輕紗,只是身上不再是那件尋常長衫。他穿着一件考究的紫衣,領口袖口有着極其精巧的暗色繡紋,長發未束,卻不顯淩亂。
我走近了,看見店裏一對男女,似乎是難得的顧客,正立在其中打量一支發簪。
我深吸一口氣,喚道:“夫子。”
子非擡眸,懶懶地瞥我一眼,笑道:“這位公子,你說錯了,我不是你的夫子。”
我低下頭,不想對上那雙平靜的眸子:“那一樁事,是我做錯了,這一回,我是來向您賠罪的。”
半晌,我都沒聽見他回話。
于是不安地擡頭,恰瞧見他閉了眼睛似是不耐與我糾纏。
我咬住自己的嘴唇,等了半天,他仍舊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回應,便是存心不想再搭理我。
興許是我臉皮真的厚如城牆,被人這樣冷落,仍舊說:“随便動您的東西,是我的不對,我不知道那柄扇子對您很重要,這樣的事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子非仍舊只是沉默。
雖然覺着委屈,但我仍是想要繼續說些什麽,然而解釋了半天,我總覺着說不到重點上。比如,我并不是自以為自己很聰明,比如,我送他東西并不是為了讓他感激。
興許是我笨嘴拙舌,這些話總是說不出口。
我想子非能說些什麽,不然自己這樣唱獨角戲,多蠢,胭脂鋪子裏的那對男女都将異樣的眼光看向我了。
我看着子非不為所動的樣子,忽然想起負荊請罪那一個典故。
我手中沒有別的東西,只有一柄油紙傘,若要現下變出個什麽東西,總顯得不夠誠意。
于是我做出了足以讓自己後悔一輩子,也足以讓子非嘲笑一輩子的舉動。
我收攏手中傘,雨點便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片刻後,衣服便被淋濕。
接連不停的雨水中,我站在子非的鋪子前方,将那油紙傘遞與他,堅定道:“若你實在生氣,便用這紙傘,打我一頓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