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一回,我将主意打到了子非的折扇上。
對于那把扇子,子非看起來并不是十分的重視,他不過偶爾将其執于手中,敲一敲我的腦袋。有時候甚至會忘在那美人榻旁,什麽時候想起了,再拿起來附庸風雅。
我想,那把折扇對于他,興許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整日在書齋中與子非相對着,我斷然不會有機會再偷偷溜下山。
于是,為其置備的物品便不知要從何處尋了。
我房中也藏了許多拿得出手的東西,然而,我總覺着子非不會喜歡那些看似華美的東西。
我的腦袋雖不是很靈光,卻也明白送人禮物總要送些與衆不同的,想要不落俗套,便要在心意上頭下些功夫。
既然子非不怎麽重視那把折扇,我便可以在那上頭做些文章。
我想,若在那扇面兒畫上山水,那把扇子定然能夠作為禮物送與子非。
我記得從前子非告誡過我,不許随意碰他的東西,然而我并不放在心上。畢竟這一回是要為他準備禮物,等他見了折扇,滿意了,自然也不會責備我。
我不怎麽同人相處,自然也不明白什麽人情世故,認定了一條路,便自以為那是最好的。如這一回,我以為在那扇面兒上作畫是好的,便也以為子非定然會喜歡。我忘卻了,再如何,那也是子非的扇子,怎麽也輪不到我來擅自決定。
三百餘年衣食無憂的少主生活使得我或多或少有些自以為是,而這一點自以為是,恰恰是最讓人讨厭的。
便是這一點自以為是,使得我偷偷拿了子非随意放置的折扇,趁着休息的時間偷偷摸摸地畫好了那副扇面。我雖不知上進,卻也有着自己的愛好。作畫,便是我少有的正經愛好。我娘曾請過一名畫師教我作畫,我也難得沒有逃課,認認真真地學了許多年。對于這扇面兒,我還是拿得出手的。
我以為子非會喜歡。
于是将折扇遞給他時,眼角都噙着笑。
萬萬沒想到他會有那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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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知道他之後的反應,我決計不會做出偷畫扇面兒這麽蠢的事情。
子非接過那把折扇,平淡道:“你怎麽拿着我的東西。”
我只好笑道:“還不是因為夫子您總喜歡将東西随便亂丢。”
“說的倒像是我的錯處了。”他頓了頓,眉心微蹙似是思索“似乎我也有一半兒的錯,罷了,之後我不再亂丢東西,你也不要随便動我的東西了。”
見他看都不看便要收下折扇,我自然是不樂意的。
“夫子,您都不瞧瞧它有什麽變化嗎?”
我覺着自己的眼神一定是難以掩飾的急切。
急切地想要子非瞧見我畫的扇面兒,急切地想瞧見他滿意的神色。
子非狐疑地看我一眼,終于在我熱切的目光下緩緩展開折扇。
我忍不住露出一點得意神色,我隔着那一層輕紗,只能勉強看出他輕紗遮掩下的面目輪廓,朦朦胧胧的,我忽然很想掀開他的面紗瞧一瞧,瞧一瞧他的真容。
折扇已經完全展開,子非卻是不發一言。
我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瞧見他那雙漆黑的眸子。
子非只是沉默着看那空白不再的折扇,由于低着頭,發絲遮掩下,我看不很清他的神色,只是那雙眼,似乎與平日大不相同。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直到子非擡眸,視線相交時,我想,那種眼神,應該可以形容為陰沉。
就如同初次見他,在那間胭脂鋪子,那種陰冷的感覺,叫人只想回避。如今子非離我只有兩步距離,那種眼神,仿佛是帶着實質的刺,看得人難受。
我勉強扯出個笑臉:“夫子莫不是不喜歡?”
隔了許久,他都沒有開口。
我終于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剛想開口,便聽見那一道冷冷的聲音:“你覺着自己很聰明?”
他不再看我,只是看着手中折扇,白皙的指節緩緩拂過扇面兒,他又道:“你是不是以為,所有人都要圍着你轉,給個好處,旁人便要感激涕零了。”
他這兩句話實在傷人,我還記得自己是怎樣小心地描畫,生怕有一點兒差錯。想了那麽久,畫了那麽久,高高興興地将折扇送給他,最後聽到的只是這樣諷刺的兩句話。
我深吸一口氣:“若是夫子嫌我弄髒了您的扇子,我自可以再賠您一柄新的。”
“一模一樣的,賠的了嗎?”他問,眼神裏有一點咄咄逼人的意味。
“天下,自然不會有完全相同的事物,然而我可以賠您一個更好的。”我并沒有要認錯的意思。
我知道他很生氣,然而因着先前那兩句話,我不想真正地與他賠罪。
那個時候,我想,難道只許他生氣嗎。
子非沒有再說什麽,他只是略帶嘲諷地看我一眼,随即便頭也不回地出了書齋,漸漸走遠了。
那柄折扇,也被他帶走了。
被我畫上山水的折扇,他會怎麽處理呢,看他那麽不喜歡的樣子,大約會立刻丢掉罷。我想起畫完扇面兒時的雀躍,再想一想方才那語調冰冷的兩句話,我覺着很難受,比少時被那條毒蛇咬都要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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