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在子非的眼皮子底下倒是循規蹈矩了一段時日,只是以我散漫惰懶的脾性,過了這幾日,便也挨不住了。
以至于我想起從前那個祝我脫離苦海的好夥伴,予殊。予殊脾氣雖不和順,但比之眼前這位紫衣長發的夫子顯然要溫和許多,何況予殊向來喜怒形于顏色,不像子非這樣,怎麽都瞧不出他心裏想些什麽,使我與之難以溝通。
也是,他是個精神曾遭重創的可憐人,這樣一個內心殘暴的可憐人,我自然是猜不到他所思所想的。
我重重地嘆氣,不想身邊的子非忽而看向我,一把折扇點上我面前那一堆厚厚的書卷:“你倒是有閑心偷閑,書都背完了?”
我咽了口吐沫,終是抑制不住邀功炫耀的沖動,得瑟道:“夫子您給我的第一卷,已經背完了。”
“呦,你的腦袋瓜倒挺好使。”他輕笑,也聽不出是贊許或是嘲諷,停了片刻,他繼續道,“那便背與我聽。”
我頗為自信地略一點頭,便開始背那書卷中的內容。子非倚在窗邊認真聽着,一雙點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時微微眯起,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我看着他半掩的面容,停頓了一下,待到他淡淡瞥我一眼,方收了心神,繼續背誦,雖不算流利順暢,到底也是背完了。
也不知怎麽,我竟想叫他真心實意地誇我一回。
子非挑不出錯處,想來是要誇我的。
正如我所想,他彎起眼眸,帶着些純粹的笑意。子非待我,若不是橫眉冷對,便是陰陽怪氣,沒有真正給過好臉色,如今這一笑便如冰雪初融,配上眉心處一點朱砂,當真稱得上颠倒衆生。
我正沉醉着感覺身子都飄飄然,冷不防那人開口道:“你這幾日的确是頗有長進,我很高興。”
果然誇我。
我有些得意忘形,正想說些什麽以示謙虛,嘴還未張開,那人又道:“正着背倒是不錯,會倒着背嗎?”
情況轉變得太快,我張了張嘴,傻乎乎的,沒說出什麽。
這明顯是欺負我老實吧,雖說我也不見得有多老實。
他看着我的呆模樣,滿意的笑了一笑,見我一眨不眨地看他,遂收斂了笑意,輕哼道:“倒着背都不會,你還得意什麽,繼續抄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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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着自己上輩子一定是造了孽,否則怎會遇上這麽個冤家。
我憤憤然瞪他一眼,狠狠抓了那支狼毫湖筆,手指止不住劇烈顫抖。
子非懶懶地掩口打了個哈欠,姿态優雅。
我瞅着他那優雅姿态只想将他生吞活剝,這人除了皮相好學問好還有什麽可取之處,雖說這是個精神有毛病的可憐人,但問題是,他可憐沒錯,但他将自己的快樂建立于我的痛苦之上以至于我變得比他更可憐,這就不對了。
我握着筆,在雪白宣紙上寫下妖界的古怪符文。飽蘸墨水的筆頭觸上紙張時,我的怒氣仍舊無法平息,滿腦都是子非的惡劣樣子,眼前的宣紙上仿佛幻化出那人淺淺笑着的雙眸,我頓住,不自覺便将筆往下用力摁了摁。
“你想将紙張戳壞?”
眼前忽而出現一片陰影,我擡眼,撞進那雙略帶戲谑眼瞳,子非伸手戳戳我的腦袋,順帶揉一揉頭上的兩只毛絨耳朵:“戳壞了,也是要寫的。”
我讪讪地拍開那只爪子,觸上他手背的剎那,我發覺這人的肌膚幾乎算得上冰涼。
他還未完全收回手,我便伸出食指,小心地再次碰了碰他的手背。
果然冰涼。
我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你教了我這麽些天,倒是對我了解得很,可我卻不知道你的來歷,我娘也不與我說。”
子非沉默了片刻,道:“你想我是什麽來歷。”
“嗯……”我略一思索,試探道,“我想,你是只狐貍,或是花妖一族的。”
子非眉眼絕麗,雖是輕紗覆面,但隔着一層面紗仍然能夠隐隐約約瞧出些輪廓,我敢斷定,他就算不是絕色,也得是個美色。
“不過……”我沉吟道,“方才我摸了你的手,是涼的。我想,你是不是鬼族的?”
“你可真會想。”
子非将額間發絲捋進耳後,眸中再無半點玩笑意味:“方才說了那麽多,也該說夠了,我可不是陪着你聊天的,與其胡亂猜測……你還是快些抄書罷。”
抄書抄書又是抄書!
我真不明白整日抄書有什麽好處,不過,話雖這麽說,似乎,我的法訣用得更得心應手了。
我認命地執筆,換了一張宣紙繼續抄寫,偶然擡頭的一瞬間,我瞧見窗外居然有人扒着頭往我這裏瞧。
那人一身翠色衣衫,容色豔麗不可方物。
是予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