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一惡人
蘇夷安醒來時, 外面的天色還是黑的。算起來他睡了許久,這時醒來也算正常。
室內很安靜,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他剛支着身子坐起來, 就聽到房梁上傳來鐘琤的聲音:“醒了?”
蘇夷安一怔,強裝淡定:“醒了, 現在幾時?”
有人醉酒會斷片, 很不幸, 他不會。無論是被幫忙洗澡, 還是穿衣,還是被哄着叫哥哥, 他都記得清楚。
鐘琤道:“還早, 要再睡會嗎?明日我們便要啓程了。”
“要去揚州了嗎?”蘇夷安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對。”夜很黑, 鐘琤卻能看得清他的臉, 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輝。
“那好吧。”蘇夷安重新躺回床上, 眼睛卻沒有閉, 安靜了一會, 他又問道:“你睡了嗎?”
“沒有。”鐘琤雙手枕在腦後,一條腿垂在半空中,閉着眼睛回道。
“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鐘琤根本沒睡着,他聽覺太好,同處一室,甚至可以聽到蘇夷安微弱的呼吸聲。
蘇夷安玩弄着手指,“哦”了一聲。他睡不着, 可也聽出鐘琤聲音裏的困頓, 只好安靜下來, 思索着心事。
他也要跟着去揚州了, 好像他和鐘琤也沒有什麽約定, 就這樣跟着他一起走了,若是有一天,鐘琤要離開了呢?他要做些什麽?
蘇夷安想來想去,一方面不想讓鐘琤離開,另一方面又想去讀書。他是男兒,總有自己的血性,此次離家,自然也想過做出一番事業再回王府,好讓他爹對他刮目相看。
鐘琤喂他吃的藥丸,讓他對自己的身體有了自信。既然沒有後顧之憂,他應該可以去求學吧?
揚州有個聞名于世的敬亭書院,外祖父的老友還是敬亭書院的山長。想要進書院的話,應該也可以吧?
上書院讀書,考取功名,然後做官?蘇夷安嘆口氣,他不想做官,他外祖父便是官,做官沒有那麽容易,可不做官,他考取功名又如何?在他爹面前也不過是個有功名傍身的讀書人罷了。
想着想着,蘇夷安又快睡着了,睡着前他看見房梁上垂下來的腿,喃喃道:“鐘大哥。”
“嗯?”鐘琤發覺他的困意,聲音都輕了不少。
“我想去讀書。”
“世子自然可以去。”
“那我去讀書了,你會經常來看我嗎?”
“世子如果願意,我自然會去。”
蘇夷安想說自己願意,可下一秒又陷入沉睡之中。
再醒來,窗外天色大亮,他聽到小環和十一說話的聲音,揉了揉眼睛,房梁上的人已經不見了,床尾還放着他的衣服,疊的整齊。
蘇夷安換好了衣服,又變成翩翩公子,如青松撫月,但是看着就文雅氣息撲面而來,像是一整片森林的清新都彙聚在他身上。
院子裏多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小環一看見他,便撲上來,“世子,你總算醒了,我做了早飯,你快點用飯,一會我們又要啓程了。”
“小環,出門在外換我名字即可。”蘇夷安安撫了小環,又好奇地看向宇文樾:“這位公子是……”
“宇文樾。”宇文樾腳下未動,手中折扇打開,露出一抹淺笑。
想必這就是鐘琤要護送的人,蘇夷安笑道:“公子可用過早飯?若是沒有,一起去吃可好?”
宇文樾輕描淡寫地搖頭,趁這會功夫把他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蘇夷安身量不高,看着才到他肩膀,但袅袅娜娜,身形纖瘦。時下文人中正流行這種風骨之說,如青松,如朗月,他指尖纖細,手指卻幹淨直勁,蒼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像是城牆上伏着的暗青色藤蔓。
宇文樾看人喜看雙手,因此對蘇夷安的第一印象很好。若是真如夢中那般,他看到這雙手,肯定也是要救這個人的。
更別說蘇夷安的臉,雖不似夢中秾豔美人那般妖,卻幹幹淨淨,看着就讓人心生好感,再加上他眉眼如煙,憑生一抹輕愁,更是讓人覺得心尖像是被揪着一般。
平白地心疼他。用這張臉去祈求什麽,便是神明也要施舍三分吧。
怪不得鐘琤會動了心思,把人從王府中劫出來。
是這人哀求的?還是鐘琤主動的?不管如何,他肯定為離開王府付出了不少的代價,而蘇夷安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麽能夠讓鐘琤滿足的?
宇文樾臉上笑着,心裏卻想着面前這人,被人在床上折辱的樣子。
骨子好像有什麽在湧動,他雖不喜男人,可若是這人,倒也可以試試。
蘇夷安哪裏知道只片刻的功夫,他就被人在腦中想的如此不堪。他只覺得宇文樾這人好看又有禮貌,随後便告辭去用餐。
待去了廚房小院,他問道:“鐘琤呢?”
“鐘大哥說要買些什麽東西,出去啦。”小環左右看了看,無人,便把蘇夷安拉的靠近一些:“世子,我總覺得這個宇文公子不太對哎。”
“哪裏不對?”
“他方才看你的眼神,總讓我覺得心裏有些發毛。”小環雖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對這些異樣的眼神格外敏感。
蘇夷安沉思,他雖不知小環所說的是什麽樣的眼神,可他信小環,“也許宇文公子只是好奇我,不要多想。”
“也是哦,畢竟鐘大哥還在身邊呢,他便是想害你,鐘大哥也會保護你的。”說到這,小環有些氣鼓鼓的,開始告狀起來:“公子!你都不知道,昨天我想見你一面鐘大哥都不讓,也不知道我是照顧你的丫鬟還是他才是了!”
蘇夷安想到那人是怎麽照顧自己的,不由得臉紅,說話也有些遲鈍:“這…你是女子,鐘大哥是男子,是我不讓你來的。”
“好像也對哦。”小環想了一會,也沒覺得有什麽錯,一拍手道:“那以後鐘大哥豈不是就可以幫世子洗澡了?反而你們都是男子,世子也不用擔心會摔倒了!”
蘇夷安忍不住咳嗽起來,“別亂說,鐘大哥是恩人,怎麽可以讓他來做這種事情。”
他找借口支走小環,自己盛飯,一直到出發的時候,鐘琤才回來,手裏提着一個包袱。
這次去揚州,只有四人同去,十一只是順路和他們一起,他不願去揚州,鐘琤不能強求,倒是小環有些悶悶不樂。
來福也不跟着去揚州,他年紀大了,先在昭關住下,若是日後蘇夷安确定要留在敬亭書院,他才會前去。
鐘琤也沒耽誤,用過早飯便出發了。
沒了十一,駕車便成了他的職責。蘇夷安和宇文樾坐在車廂裏,腰板都挺的板正,氣氛有些尴尬。
小環最先支撐不住,毫無形象地縮成一團,宇文樾“噗嗤”一聲,和蘇夷安相視一笑,身子都放松了一些。
“蘇公子平日裏都喜歡做些什麽?”宇文樾率先問道。
“在下無能,平日裏也不過是讀幾本閑書。宇文公子呢?”
“我瞧蘇公子年歲不大,從昭關前往揚州,路上行程至少要半個月,若是一直這麽客氣,我都要替小環難受了。不若你我二人以兄弟相稱,可好?”
宇文樾十分真誠,蘇夷安怎麽看也不覺得他有什麽壞心思,思索片刻後,便同意了:“宇文大哥。”
“蘇弟。”宇文樾沒想到他竟然一點架子都沒有,心下更是滿意,“路上無聊,不如我們來下棋?”
蘇夷安自然同意,“請。”
然後他倆擺了棋盤,果然開始下棋起來。
小環逃出車廂,呼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在鐘琤身邊:“還是外邊清淨。”
鐘琤只是倚在車廂上,笑着,并沒答話。
小環湊近了問他:“鐘大哥,你都不生氣嗎?”
“氣什麽?”
小環偷偷看了眼車廂,能聽到棋子落下的聲音,在他耳邊耳語道:“世子叫他大哥了哎,他都不肯叫你。”
鐘琤怎麽可能聽不出來裏面兩人的互相試探,蘇夷安不會跟宇文樾計較這些,因為他壓根不在意叫他什麽。
反倒是自己,鐘琤挑眉,斜眼看小環:“你怎麽知道你家世子不肯叫我。”
“他也叫你鐘大哥了嗎?”小環捧着臉,眼神清澈地瞧着他。
鐘琤突然有些可惜,應該把十一帶來的,可他知道要送的人是宇文樾,說什麽都不肯跟來。不然這會,十一就可以應付宇文樾,他則可以把小兔子哄到車廂外。
“他叫了別的。”鐘琤并沒有壓低。
宇文樾和蘇夷安都聽到了他倆的談話,落子的手懸在半空,好半天都下不去。
蘇夷安臉上浮起一片緋紅,眼睛像是山間起霧的清晨,霧蒙蒙的。
宇文樾心中一動,笑着問道:“不知蘇弟是如何喚他的?”
蘇夷安還沒答話,鐘琤懶洋洋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城主,不要欺負他。”
宇文樾落下一子,“不過是閑聊而已,何來欺負一說?”
蘇夷安無心下棋,棋盤上的白子已經被黑子殺的落花流水,眼看着就要落敗了。
鐘琤從車窗探進半個身子,幫他落了白子,成功堵死宇文樾快要嬴的黑子。
他沖着宇文樾一笑,說着誰也不懂的話,“我以為城主要找的,應該不是他吧。”
“鐘兄又如何知道,我要找的是誰呢?”宇文樾直視他的雙眼,不落下風。
“你要找誰與我無關,只是還沒有人,能從我的手裏搶走獵物。”
“昭關城主也不行?”
“試試即可。”鐘琤自認為要說的已經足夠明白,接下來,只能看宇文樾夠不夠聰明了。
若他足夠聰明,就應該知道該怎麽做。
小環急道:“鐘大哥!我快控制不住馬車啦!”這才打破車廂裏詭異的氣氛。
鐘琤回到位置,宇文樾朝蘇夷安一笑:“鐘兄不愧是昭關城第一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