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是皇帝(二合一)
再醒來時, 趙禪真只覺得一陣颠簸。他身上披着披風,連臉一起裹的嚴實,被人背在背後行走。
不斷有密密麻麻的細小敲擊落在身上, 他愣了會神兒,才意識到那是什麽。
“下雨了?”趙禪真喑啞着嗓音, 喉嚨又幹又痛, 他難受地吞咽, 秀氣的眉毛也皺成一團, 手指抓緊身下人的衣物。
鐘琤喘着粗氣,在泥濘的山林裏奔跑着, 他已經快跑到極限了, 肺部像是老舊的木門一般, 每次喘息都帶着濃重的雜音。
“下…了。陛下再堅持一會兒……我正在找山洞。”山上的天氣說變就變, 在叛軍殺上山頭之前, 鐘琤讓人穿着他的衣服, 由趙喜背着假皇帝往南面山頭跑, 而他自己,則帶着趙禪真往東面跑。
皇太後他們則向山裏走,叛軍的目标是趙禪真,兵力大部分都在追趕這邊,是以趙氏那裏的壓力會比較小。只要等到援軍,一切就能結束了。
暴雨傾盆,狂風裹挾着樹葉和大雨, 從四面八方湧來, 拍打在臉上, 劃出細小的血痕。鐘琤快看不清楚路了, 可還是踉跄着前行。
直到他看見一個地方, “到了。”鐘琤把趙禪真放下來,牽在身後,伸手把外面的綠色藤蔓拽下來,露出一處山洞來。
那日狄榮的調查裏,就說明了這處山洞的位置。
小皇帝腿有些軟,走了幾步就要往地上倒,被他及時抓住,抱在懷裏。
山洞裏有一塊很窄的石塊,姑且算是床。鐘琤把趙禪真放在石床上,又折回洞口,把藤蔓恢複原狀。
外面的天色已經快黑了。
趙禪真捂着嘴巴,把噴嚏悶在手裏。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熱的厲害,身上衣服濕的,也好難受。
迷迷糊糊地躺在那裏,伸手拽身上的衣物。黑暗中,鐘琤的眼睛像是能夠發光一般。
從逃亡起,他就開始沉默。此時也只是把幾近半果的趙禪真抱在懷裏,用他脫下來的衣服把石床上的灰塵擦了一遍。
山洞裏還有一堆柴火,也不知放了多久,還能不能用。就算能用,他們也不敢這時燒火,引來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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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琤脫下自己的衣服,和小皇帝的濕衣服一起放在石臺上。
趙禪真喃喃道:“冷……”他握着鐘琤的手指,有些難受地咳嗽起來。
鐘琤揉了揉胸口,那裏的堵塞之感更強烈了。他把小皇帝抱在懷裏,用自己身上的熱度溫暖着他。
他迷迷糊糊地問:“皇叔,我們會死嗎?”
鐘琤把他有些濕的長發散在身後,沉聲道:“不會,蘇和同很快就來救你了。”
趙禪真在他懷裏換了個姿勢,“嗯”了一聲,一時無言。
直到深夜,鐘琤還聽到洞外有追兵的聲音,然而雨下的太大,他們都沒能發現這裏。
保不齊明天就會發現,還是要帶着小皇帝繼續往深山裏走。
可他沒想到,趙禪真竟會病的如此厲害。
趙禪真一個人躺在山洞裏,天還沒亮,鐘琤就出去了。
他掙紮着起身,忍着渾身的酸痛,從中衣的襟帶之中,取下一截宛若指骨的哨子,放在嘴邊,吹響。如同鳥鳴,哀轉久絕。
不多時,就有人進來山洞,喚他道:“主人。”
趙禪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啞着聲音問道:“山下的情況怎麽樣了?”
“正如您所料,鄧永和蕭渝勾結在一起,那些名單上的大臣,除了少數幾個沒有參與此次叛亂,其他都或明或暗地支持鄧永。”
趙禪真若有所思,竟然沒能一網打盡。他點點頭,又道:“永安王去哪裏了?有危險嗎?”
“王爺去找草藥了,路上遇到搜查的士兵,便殺了他們,奪了兵器,目前很安全。”
“很好,注意不要讓人傷到他。”趙禪真的眸子,像是有着特殊的熱度,他笑意盈盈地看向山洞裏的黑暗,只讓人覺得危險。
他早就知道,鄧永父子沒安好心,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他們。知道鄧永好色,趙禪真便投其所好,通過不少的渠道往他府中塞美人。
果然,鄧永這只老狐貍露出了馬腳。就連他給蕭渝發的密信,也早就經過他手,被他看完才交給的蕭渝。
不得不說,皇叔給了他一把很好用的劍。可越是如此,他便越好奇,對站在陰影裏的暗衛多了幾分探究之心:“十七?朕和永安王,你忠于誰?”
“自然是陛下。”
“為何?”明明他們是永安王一手調/教出來的,現在卻如此容易倒戈,就連趙禪真也有些替皇叔不值得。
而一問到這個問題,十七就開始裝死。
趙禪真只能作罷,冷冷道:“若是朕要折斷皇叔的羽翼,你會幫他還是幫朕?”
“自然是陛下。”
問不出來原因,趙禪真便不問,他輕咳幾聲,墨色的長發随之晃動,像是傳說中生活在海底,魅惑人心的海妖。
可十七只覺得恐懼,這般絕色的面容下,卻生了一顆腐爛的心。他之所以對小皇帝忠心耿耿,不為財不為色,也無關報恩。
完全是永安王這般吩咐。這是他教給他們這些暗衛的,最後一個任務。
他從年少時就跟在永安王身邊,親眼所見,總比別人的領悟要深刻。在旁人眼裏,永安王嗜血好殺,是個殘忍的,沒有心的活閻王。
可他卻見過王爺背後的傷,知道王爺的失眠。他身邊從未有過親近之人,這樣一個哪怕天崩地裂都不改于色的男人,居然會對親自看大的傀儡皇帝動心。
十七是暗衛,他擅長把所有的心思藏在眼底。既然這也是王爺吩咐的,他們照做便是。
只是這小皇帝,再三試探他們的底線,不僅把他們安插在朝中的大臣身邊,就連永安王、皇太後身邊都不例外。
他貪婪地把觸手伸向一整片森林,用自己的藤蔓纏繞住他領地的每一株植物。只有這樣,他才會覺得安心。
倘若趙禪真對外表現也是如此,也不是太大的過錯,自古以來身居高位的人都比較多疑。
然而誰都不會想到,趙禪真用孱弱而甜美的外表欺騙了所有人。他不是森林裏柔弱無害的菟絲子,而是閻王爺手中,索命的鞭子。
這樣一個敏感多疑的人,他可以不信任所有人,唯獨不可以不信任永安王。因為十七知道,王爺赤誠的心,他把刀子放到了小皇帝的手中,哪怕他會用那把刀,對準自己的心髒。
十七站在陰影中,道:“主人沒有其他的事,請容屬下先退下,王爺快要回來了。”
趙禪真突然猛烈咳嗽起來,他無力地揮手,讓暗衛退下。
他咳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內髒都咳出來一樣,雙手撐在石臺上,烏黑的發散亂,垂在胸前,還是随着急流劇烈波動的海藻。
鐘琤拿着尚帶些泥土的草藥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他急走過去,輕撫趙禪真的後背,“陛下忍住,不要咳出來。”
趙禪真趴下他懷裏,身體劇烈的顫抖着,乖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角緋色更濃,面色如紙,唇色如練。
過了好久,他才停止咳嗽,松開自己的手,身體晃悠悠地向鐘琤的手臂上倒去。
他衣服沒有穿好,只是虛掩在身上,墜下的長發遮擋住赤白的身體,如同豔鬼一般,向周遭散發着死氣。
鐘琤皺着眉,幫他把衣物穿好,放在背上,“陛下再忍忍,我帶你去山頂。方才殺了兩個追兵,只怕他們很快就找到這裏了。”
他單手背在身後,扶着趙禪真,另一只手把找來的草藥放在懷中,繼而往更深的山裏走去。
這時候,援兵估計已經到了。但鐘琤略略一看,鄧永為了抓住趙禪真,幾乎投入了所有能調動的兵力,現在就看,趙禪真會被誰先找到。
離開山洞,鐘琤對身後的趙禪真道:“陛下,您知道清竹不是您的親身母親嗎?”
趙禪真身體微微有些僵硬,他呼吸平緩,緩緩地“嗯”了一聲。
他知道。或者說,他早就知道。
竹林只有那麽大,趙氏回到皇宮以後,廟裏對他并非很上心,幾乎是饑一頓飽一頓,自然而然的,他學會了求生。
竹林的竹筍是好東西,只可惜,他挖到的東西沒有那麽美好。他那時還小,自然吓得不輕,甚至吓的發起高燒,哭着求清竹抱他,安慰他。
卻被清竹告知,她不是他的娘,還被清竹打了一頓。那幾巴掌,打散了他心中的一些東西,至今為止,那些被打散的,依舊沒有回來。
他不傻,相反,他還很聰明。
每次遇到一些事情,他都冷靜清醒的不像自己,像是他的身體裏還藏着另一個人。他的身體在抖,眼睛在流淚,卻還能冷靜的思考,那具屍體會是誰的。
八歲的時候,他曾趁夜半無人時,再次偷偷挖出那具屍骨,身體早已化作白骨,頭發卻還沒有腐朽。趙禪真在那屍坑邊坐了一夜,快到天明時,才動手把那坑重新填上。
那時他心裏隐隐有些預感,也許這人他認識。後來到了宮裏,他面對的情況更為惡劣。
他沒有告訴別人的一件事,就是永亞曾經想要他的命。那一天晚上,他躺在那裏,聽到永亞喚他的名字。他沒有出聲,永亞便慢慢下了床,走到他的床邊。
大約站了一柱香的時間。
趙禪真眯起一只眼睛,呼吸平穩,卻在月色下看的清楚。永亞手中拿着的,是香灰爐。
他想要殺了自己。
趙禪真無比清醒,永亞比他高,比他強壯,如果他此時醒來,絕對會在宮女來之前被永亞殺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永亞心軟,等待積攢力氣,從這裏逃脫。
或許永亞還是個孩子,他終究沒有敢下手。可趙禪真從那以後,便留了心眼,從未在夜間睡過一個整覺。
人們會提防宮裏色厲內荏的人,卻不會提防一個什麽都不做,只會後退避縮的人。
他确實用這種方法自保,求得了一時的安全。所有人都把他當傻瓜,即使在宮裏說別人的壞話,也不會避開他。
因為他就是那麽沒用,連只螞蟻都不敢殺死,只是看到永安王的臉,都會被吓的瑟瑟發抖。
可在他們看不到的暗處,趙禪真一直清醒而冷靜,他在靜靜等待着機會。
直到皇太後要對他下手,他避無可避,只能妄圖依附永安王。這是他做的最大膽的決定,也給了他無比豐厚的回報。
他像個貪婪而又饑渴的野獸,披着華美的外表,利用永安王。但他唯獨不想傷害他,他只是想,讓永安王像他一樣,能夠做個審時度勢、乖巧聽話的、只屬于他的皇叔。
他要的是絕不背叛,絕對信任。
所以順着永安王和皇太後的計劃走,他知道皇太後想逃離金陵,還想帶着他的皇叔一起走。
才不得不把這個計劃,提前了幾個月的時間。他要當皇帝,就要先破而後立,只有從根本上,逼迫皇太後站在他這邊,讓天下人都信任他才是唯一的皇帝。
把所有懷疑他身世的人都聚在一起,再殺死他們。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趙禪真難受的悶哼一聲,他曾經坐在那具白骨身邊,摸着她的黑發,一遍又一遍地問着,她是不是自己的親娘。
卻沒有得到回答。他知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他掙紮着去摸鐘琤的臉,摸到有些發硬的胡茬,摸到了他滾動的喉結,趴在他背上蹭了蹭臉頰,輕笑道:“我知道。”
他懶得去想太深了,步步為營到現在,他已經很累了。
所有能為他所用的手段,他都用了。他只是想活下去,有什麽不對?
心裏像是窩着一團火焰,趙禪真只等着鐘琤把他從背上扔下來,罵他是狼心狗肺的賤種,然後舉起刀劍,再憤怒的殺了他。
這樣他心裏黑色的火焰才不會繼續蔓延,直到燒盡這世間的一切。
可鐘琤什麽都沒有說,他胸口的令牌,同樣熱的發燙,身前身後的熱度在此時,達成一致,都快要把他烤熟了。
他有些欣慰,果然自己養大的菟絲花,不是普通的只等着別人精心伺候的花草。他不僅僅是随風搖擺的花兒,更是魔王勾魂的絲索。
趙禪真等不來他的回答,憤恨地在他背上咬了一口,試圖把心裏的仇恨以及苦悶全都發洩出去。
他哭着喊道:“皇叔!皇叔!”
為什麽不把他丢下來?為什麽還要理他這種陰森古怪的小人?他好害怕自己,即使找不到鐘琤會背叛他的證據,他幹涸的內心還是無時無刻不在動搖,會被抛棄的。
他好害怕啊。
趙禪真急迫的想從他背上翻滾下來,鐘琤被他帶的腳下踉跄,終于支撐不住身體,向旁邊的大樹上摔去。
摔下去前,還不忘把背後有可能剮蹭到的小皇帝撈到身前。
他喘着粗氣,眼前一片模糊,輕笑着把小皇帝帶到懷裏,把他往自己胸前壓:“你哭什麽?”
“我為你感到驕傲。”
趙禪真跪坐在他腿中間,臉上的淚都凝滞了,他呆呆地問道:“為什麽?”
“這就是你的生存法則,你并沒有做錯什麽。”
鐘琤想到望天臺上的寸草不生,有些無奈。
“可我騙了你。”趙禪真喃喃道。
“可我都知道。”
鐘琤強撐着坐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顆黑色的石頭,放到他手心裏,眼前不住的發黑。
他道:“我一直在等着你,成為一個真正的皇帝。”
“但是我不能繼續陪你啦,陛下,我真的要死了。這次沒有騙你,我的心快燃燒完了,但是你不要害怕,很快我們就會見面了。等你成為真正的皇帝……我們就可以見面了……”
鐘琤斷斷續續地把話說完,又倔強地控制身體,把手搭在小皇帝肩膀上。他真的長大了,肩膀有力許多,連他都能支撐住了。
他把頭枕在他肩上,側着臉,在他臉頰親了一口。
趙禪真手裏握着那塊溫熱的石頭,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只手攬着懷裏的人,一只手把那石頭舉起來。
他眼睛哭的紅腫,仰着頭,被太陽光線刺痛的難受,他看見,黑色如墨水滴染的石頭裏,藏着一株只有兩瓣葉子的小草。
太陽出來了。
肩膀上倚靠的熱度在慢慢褪去。趙禪真沉默地跪在那裏,如同凝固的石像一般。
十七出現,“主人,鄧永已經被活捉了,叛軍也已經盡數被擄,您,安全了。”
趙禪真僵硬地扭頭,哀切道:“你來看看皇叔,他怎麽了?”
十七沉默不語,不用近看,他也知道永安王已到油盡燈枯之時。
下一秒,趙禪真抱着永安王,緩緩倒地。
再醒來時,趙禪真已經在臨時搭建的帳子裏。他先是一愣,随即跳下床,發了瘋似的在帳子裏到處翻找。
趙喜端着藥進來,卻被他猛地撲上來抓住衣袖,藥碗掉落,摔成碎片,“皇叔呢?朕的皇叔呢!”
“哎呦,陛下,您當心點,不要踩到了!”趙喜連忙把他往別處推,可趙禪真卻拼了命的想往帳子外跑。
他精致的面容變得猙獰,眸中一片赤紅:“你們把他埋了對不對?誰讓你們埋的!”
“陛下,您冷靜,冷靜些!王爺還沒死呢!”
趙禪真愣在那裏,“皇叔沒死?”
“老奴不敢騙您,王爺确實沒死……”
他話還沒說完,趙禪真已經飛奔出去,看地上留下的血跡,只怕是腳底又紮破了。
趙喜“哎呦”一聲,臉擠的像橘子一樣。陛下這般模樣,若是被那些大臣瞧見,不知會不會鬧出別的幺蛾子。他連忙也追着出去。
鐘琤被安放在隔壁的帳子裏,趙禪真進去時,皇太後在,蘇和同在,還有一幹大夫,有宮裏請來的,也有宮外的。
他們圍在床邊,皺緊眉頭,嘴裏還念念有詞。
趙禪真抓住其中一人,便問道:“皇叔怎麽樣了?”
“給陛下請……”
“別請了!”趙禪真不耐煩地打斷他們,“快說皇叔情況如何?”
“這……”禦醫站出來,有些發愁,“王爺呼吸雖然微弱,心髒跳動也緩慢不似常人,但依舊有呼吸。按理說這般情況,靜養幾日便能恢複如常。可今日是第二日了,王爺……依舊不見轉醒。”
趙禪真腳下一軟,幸好被蘇和同扶住,“陛下保重龍體啊。”
他擺擺手,又問:“你們這麽多人,看不出來這是什麽病嗎?不管用什麽藥,只管說便是,只要你們能把皇叔喚醒,朕封你們為王!”
盡管他許諾的很有誘惑力,可在場的大夫,還真不敢應。
只見有一個中年男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他示意道:“陛下,草民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說,恕你無罪!”
“那草民便知無不言了。草民曾經遇到過一個和永安王差不多情形的病人,那病人身懷八甲,仍在田地中耕作,頭暈摔到地上,剛好頭部磕到石頭,昏厥過去。像這樣昏迷在床,說死倒也沒死,可無論如何都喚不醒,無知也無覺。”
“所幸她夫君沒有放棄她,整日待她如常人,喂她用飯,吃藥,幾個月後,那婦人生下一子。”
此事荒誕無稽,蘇和同聽了直皺眉頭,“若是那婦人無知無覺,又如何生下孩子?”
那中年大夫拈胡一笑,頗有些自傲:“自然是草民破腹取子。”
皇太後一驚:“胡鬧!若是破腹,又如何活着?”
“比活人生子更為方便,堅持用藥,傷口自然也能愈合。草民要說的奇事還在後面,那婦人生下一子,自然也有母、乳。嬰孩的父親抱着他,吸取乳,汁,如此過了七八個月,孩子也大了些。父親忙于種地,便把熟睡的孩子放在家中,誰知那孩子正是會翻身的年紀,翻來翻去,便離床邊只有一掌的距離。”
“那床約有小半人高,若是摔下去,好好的孩子也要摔死了。眼看着孩子就要掉下去了,你們猜怎麽着?”中年大夫越講越高興,他語言焉祥,單是說着,一股畫面感就撲面而來。
就連皇太後他們也屏住呼吸,為這嬰孩擔憂。
蘇和同問道:“莫非那昏迷不醒的婦人醒了?”
“正是。那婦人雖然昏迷,可也不是全然無知無覺,她能夠感受到外界的情況,是以在孩子遭受危險的時候,她才能從這種狀态中清醒過來。這便是母親的力量啊。”
“草民之所以講這件事,便是想說,永安王油盡燈枯是真,尚有一息也并不作假。若是能夠悉心照顧,加以他挂念之人的安慰,假以時日,永安王能夠再次醒來,也不一定。”
趙禪真看向鐘琤,又環望四周,揮退屋內大夫,讓他們去領賞。
蘇和同也暫時退了出去,只留下皇太後一人。
趙氏看着他,有些警惕,“你要做什麽?”
趙禪真神情冷然,身形纖瘦易折,眉眼卻如鋒利刀刃,他突然跪了下來。
對着趙氏磕了三個響頭,道:“多謝皇奶奶,替我證明身世。”
如果沒有趙氏的義正言辭,性命擔保,只怕山腳下這些人,也不會這麽快穩定下來。
趙氏把唇抿成一條直線,“哀家不是幫你,是幫琤兒,幫自己。至于你,大趙的皇帝,只要不是趙家人,誰坐都可以 ”
趙禪真繼續磕頭:“這一次,是多謝皇奶奶,從我娘手裏,救了我的性命。”
皇太後利用他是真,可是從閻王爺手中留他一命,也是真。
趙氏扭過身子,不去看他,悶悶道:“哀家只是看那女人可憐……”她呼吸一滞,腦海中思緒萬千。
趙禪真不理會他說什麽,又磕頭道:“這一次,是求皇奶奶,把皇叔留下來,讓朕照顧他。”
“不行!”趙氏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就要拒絕。
可當她看清小皇帝的神色,才明白過來,他只是告知自己。
而非真正的哀求。
她在這一瞬間,似乎看到自己面前卧着一條虬龍,縱然委屈地縮着爪牙,也可以感受到它身上磅礴的霸氣。
不能拒絕,只能接受。
這便是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敏感而又多疑,嬌氣而又多汁,他心都是黑的,哪怕喜歡上鐘琤,也時時刻刻在懼怕,怕他對自己好,怕他對自己不好。習慣了下陷阱的獵人,是不會相信還有主動撞入他懷中的笨野獸的,他只有親自用繩索把野獸綁起來,親自馴服,才确信自己真正擁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