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的腳下
怕什麽便來什麽。皇太後在清源山上的莊子裏住了五日, 有天起了心思,回想到過去在九華山上的日子,痛哭一場。
便轟轟烈烈地生了一場大病, 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她請求皇帝, 讓她能夠回封地侍奉父母。
雖是請求, 趙氏掩着唇輕咳, 眼角眉梢裏都是輕視和不屑。
鐘琤站在她身後, 輕輕順她後背,對趙禪真使了個眼色。趙禪真藏在袖子裏的手松了又握, 指甲掐的手心生疼。
面上卻掩下所有心思, 他說了些漂亮話, 最終還是放行了。擇日便讓皇太後回永安王封地去, 說的只是探親。
并無長住的意思。然而只要等皇太後回了封地, 借口身體有恙, 便一去不回, 也無可奈何。
趙禪真彬彬有禮,做足了禮數,對皇太後道:“朕能夠有今日,多賴皇奶奶的悉心教導。如今皇奶奶要回鄉探親,朕也心有不舍,不若就讓朕親自送您去九華山吧。”
趙氏的臉僵了片刻,霎時間, 她以為小皇帝什麽都知道了。可鐘琤在她背後的手依舊沉穩, 查不出什麽情緒變化。
便笑道:“陛下有心了, 只是政務繁忙, 不便打擾。”
趙禪真卻鐵了心, “若是朝政之事一日都不可離開朕,那朕要這些臣子還有何用?”
他這話說的霸道至極,趙氏沉默半晌,才道:“那便有勞陛下了。”
待退出慈寧宮,鐘琤略慢他兩步,走在他身後,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趙禪真。
趙禪真卻強硬地拉着他,走到自己身邊,他仰起頭,對鐘琤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這樣朕就可以與皇叔一同去九華山避暑了。”
九華山附近,确實有皇家行宮,只可惜許久沒有住人,需要提前打掃。
又過了半個月,行宮那邊重新修整的差不多了,時間已經到了八月中旬。
正是炎熱的時候,趙禪真擺駕前去行宮避暑,與他一起的,還有抱病的皇太後,永安王,一些近臣。
Advertisement
就連鄧永也獲此殊榮,陪皇帝一同去避暑。
一路上浩浩蕩蕩,幾千人護送着皇帝的轎辇,用了一天時間,才來到九華山附近的行宮。
行宮煥然一新,等安置下來,已經月上西樓。
趙氏假戲真做,一路上把鐘琤叫去好幾次,借口自己身體不适。
實則是越靠近九華山,她越是心中不安,她攥着鐘琤的手道:“琤兒,你跟娘一起回去吧?”
她殷切地看着鐘琤道:“近些日子,娘也看明白了。你确實無心皇位,既然如此,我們便一同回到封地。娘虧欠你這麽多,往後便能一一補給你,等你有了孩子,娘親自給你帶孩子,也好享受人世間的天倫之樂。你跟在小皇帝身邊,娘總是心裏覺得不安穩,就好像……”
趙氏皺着眉,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全,她總是心裏發慌,直往下墜,就像是要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為了勸鐘琤,她甚至以一個普通母親的身份在哀求。
像是有人在撥弄他的心髒,鐘琤覺得心口有一點痛。但他天地生養,向來不知何為父母之愛,想來便是這身體本能的反應。
他向後退了半步,掙開被攥着的手:“母後,您先回去吧。”
“你為何不肯跟我一同回去?”趙氏痛心疾首。
“我們虧欠小皇帝的太多了,我想一一彌補回去。”鐘琤思緒轉過,想到原本小皇帝的結局,心中升騰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倘若他現在離開了,任務失敗,小皇帝的下場會是如何?
皇太後沒想到他竟然這般執拗,壓低聲音怒斥道:“我們有什麽虧欠他的?若是沒有我,他還能活着?他能當上皇帝?他一個卑賤之人,能坐上萬人之上的位置,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他祖墳上冒青煙!”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做了些什麽,你不信我的話,還派人去九華山親自查了查,還命人把他娘的屍骨帶走。甚至還找到清竹,查看她的長相是否與趙禪真相似。你不信你的娘,反而維護一個外人?”
鐘琤敏銳地察覺,“有人找到了清竹?”
皇太後冷哼一聲:“你別想給我裝糊塗糊弄過去,九華山上可是有我的人,你做了些什麽我最清楚不過。你若是真想不留後患,早該殺了她便是。”
“不,母親。”鐘琤正色,眉頭皺緊,模樣和皇太後有七八分相似,他道:“兒子确實沒有派人去查看清竹。只是想去收斂白牡丹的屍骨,重新安葬。”
他信皇太後不會騙他。
趙氏和他對視一眼,心裏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想法,壞了,可能已經有人意識到,小皇帝并非先帝親生了。
當初離開九華山,趙氏還留了個心眼,她把自己最為信任的丫環留在寺廟裏,做她的眼線。
如若不然,早就在趙禪真登基那會,就該有人懷疑趙禪真血統的真僞了。事後,她還叫人把清竹藏起來,以免小皇帝長大後,被有心人懷疑這二人長相不同。
之所以沒有殺掉清竹滅口,也是為了有一天,把這個當做制衡小皇帝的重要把柄。
但現在……若是真有人揭穿了小皇帝的假身份,那事态又會如何發展?
趙氏最先穩定心神,她道:“你不用擔心,上次聽說有人抓住她,不要性命,只看模樣。我以為是你,便擔心也會有別人。已經讓人把她處理掉了。”
“母親!”鐘琤心裏一震,這事他還不知道,“清竹死了?”
“她如果不死,死的就是我們母子二人。你自作主張把兵權給了小皇帝,可有想過給我們二人留些餘地?若是事情敗露,你真以為天下人會放過我們?調換皇室血脈,是死罪。”
“你不為娘着想,娘不怪你。”趙氏苦口婆心對他說道,“但娘總要為你着想,念着給你留條後路吧?”
鐘琤看着她,似有千言萬語,在這時候也一句都說不出口。
趙氏說的是實話,皇家鬥争,哪有什麽陽春白雪,全是血腥和下作的手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如果沒有這樣的心性和手段,趙氏也活不到現在了。
他嘴唇微動,擡起了手,卻又放下,“罷了。”
鐘琤倒不是什麽重視生命的良善之輩,他想到的,是小皇帝。
若是小皇帝知道清竹被皇太後殺死了,又會如何?哪怕那不是他的生母,可小皇帝并不知道啊!
再一想清竹的容貌不知被誰窺探了去,估計現在正在暗地裏對着小皇帝虎視眈眈,就更頭疼了。
他甚至想去對趙禪真說個明白,可一想到他泫然欲泣的模樣,又頓住腳步:“罷了,明日再看吧。”
等他一走,驚春園裏便恢複安靜。皇太後坐着那裏,模樣冷靜自持,輕輕辍飲一口茶水,一雙吊梢眼冷冷勾起,哼笑一聲道:“藥準備好了?”
素月道:“娘娘還放心不過她嗎?她一向老實聽話,小皇帝對她半分疑心都沒有,這次一定能成。”
“不枉哀家精心教導過她。這賤雜種,哀家差點被他騙了過去,還真以為他想當個勞什子的好皇帝。到頭來還是個只會搖屁股的賤種。”
“啪”的一聲,趙氏銳利的指甲因為太過大力,而崩斷了半截,她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慢慢把那半截指甲給拽了下來,“哀家就只剩這一個兒子了,倒被個賤種給惦記上了。也不知他下了什麽迷魂藥,琤兒被他迷的五魂三道,就連哀家的話都不聽了。”
“素月,你說,永安王以前是不是很聽本宮的話?”她眼中的怒火幾乎化為實體,在燭光的照耀下,十分瘆人。素月連忙點頭,“想必王爺也只是被他蒙蔽了。”
小皇帝那勾人的模樣,不僅宮裏的宮女喜歡的不得了,連那鄧裘,她也曾遙遙看過幾眼,眼神裏的淫邪可不像作假的。
她家王爺向來端正,哪怕性格詭異些,也從來不會如此荒唐行事。想來,也只能是趙禪真的引誘。
他就好像山鬼,在這幽森的皇宮裏,散發着致命的吸引力。
有人奉承她的話,趙氏心中便舒服多了。她原本确實想要回封地,可卻發現趙禪真勾引永安王,便只能隐忍下來。
她倒要看看,親眼見到小皇帝和宮女厮混一起,她這個傻兒子還會不會心甘情願被騙。
只怕到時候,便會發了瘋,撒着火,也好趁那些兵還沒有徹底變心之前,把皇位給奪過來吧。
趙氏遙遙地看向九華山的方向,她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被一個連親爹是何人都不明确的賤種,給勾走魂,弄丢了命。
翌日一大早,趙禪真便起來了,和皇太後永安王一起用過早膳,便趁着天高氣爽,朝着九華山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風景不錯,趙禪真心情也很好。鐘琤騎着馬,守在轎子外,聽他叫自己,便掀開轎簾,趙禪真坐在那裏,晃悠着小腿,也不說叫他有何事,只沖他露出明媚的笑容。
這般孩子氣的笑容,代表他心情很好。
可鐘琤的心情卻沉到谷底,到了九華山山腳下,附近的村莊已經被封鎖,禁止上山。
隊伍也暫停下來修整,趙禪真讓鐘琤把頭伸進來,拿帕子給他擦鬓角的細汗,又在他臉頰印了一吻,“皇叔辛苦了。”
鐘琤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掩下心思,露出笑來。
旋即便從轎裏出來,在馬背上坐直身體,他看向四周,正對上後面轎中,一雙探究的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
一将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