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眸子如澄澈的晶石
“皇…皇叔。”
“陛下有何吩咐?”
趙禪真想問,為何突然要對劉岩下手……
方才他二人不還談笑風生嗎?若是拿下劉岩,傅丞相肯定會生氣的吧?
他嘴笨,說不出來這其中因果,支支吾吾了半天,急得一頭汗。
他雖說不問政事,可朝中勢力和諧,才能保證他在宮中安穩鹹魚。
鐘琤只淡笑着看他,從袖中掏出帕子,帕子上還帶着他身上慣有的香味,淡淡的,好聞極了。
他輕輕擦拭趙禪真額上冷汗,道:“陛下別急,慢慢說。”
奇哉怪哉,今日的永安王,溫柔的像是變了一個人。
這樣的念頭在趙禪真腦海裏轉了一圈,許是因為那個”喵”字,他竟然也有些習慣和皇叔獨處了。
穩了穩心神,趙禪真疑惑問道:“為何皇叔突然又要殺了劉岩?您不怕老師他……”
“陛下,不是本王要殺他。”
趙禪真不解。
鐘琤在“天”字後面,寫了個“子”,天子二字,寫在紙上,就像雍州萬萬災民的生命一般。
輕飄飄的,沒有實在感。
他端起旁邊朱砂,細細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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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禪真看着,不自覺被那雙手吸引了心神,十指纖長,骨節分明,研墨時,手背青筋微凸,凝翠似的玉扳指,襯的他膚色白膩,更顯溫和。
腦海中突然想到,他九歲登基時,就是被這手牽着,走過漫長的階梯,坐在龍椅上,向下俯瞰。
他那時怕極了,出了一手心的汗,待大典結束,他親眼見這人掏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心殘留的汗液。
随後便把帕子扔在了一旁。
沒人知道,那方帕子最後被他偷偷撿了回去。
鐘琤端起磨好的朱砂,舉了起來,慢慢向下傾倒。
紅色的液體,細線一般滾落,澆灌在“天子”二字上,透出一股詭豔的紅來。
他說:“沒有鮮血澆灌的天子,就如同不見血的利刃一般。”
空有虛名罷了。
趙禪真看着那朱砂凝聚成珠,向紙張四方滾落,很快就浸透了整張紙面,心裏發緊起來。
“是陛下要殺他。”鐘琤望向瞧着他出神的小皇帝,耐心解釋道:“他方才對您不敬,難道不該殺?”
劉岩的對趙禪真的鄙夷,幾乎是寫在臉上的。
可鐘琤不也沒多敬重嗎?
趙禪真內心諾諾,卻不敢說出來。
他早就習慣如此了。
“那……那些女子和幼兒,她們沒有犯錯,又為何要……”
“雍州餓死的百姓中,也有女人和幼兒,她們又犯了什麽錯?”
鐘琤知曉,趙禪真心中不忍。可正如他所說,雍州百姓無辜,劉岩家人卻不見得無辜。
陳世春領命,帶着虎頭軍趕往劉府,黑色盔甲上,還殘存着風幹的血跡。
一派肅殺之氣。
劉岩前腳回府,正和傅氏商量着往永安王府送禮的事情,陳世春便帶人殺了進來。
期間遭到家奴反抗,陳世春更是毫不留情地一律斬頭。
劉岩吓得兩股戰戰,還沒搞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傅氏已然站了出來,大聲怒斥道:“我是傅丞相之女,誰敢在此作亂?”
陳世春大手放在刀上,掃視一眼劉府,笑道:“将軍我奉的是陛下的命令,你們劉家做了什麽,自己心裏不夠清楚嗎?陛下有令,抄家劉府,男斬頭,女入教坊司,兄弟們,給我搜!”
一聲令下,他手下士兵四下散開。
抄家也是個技術活,還要防人逃走,還要清點財物,還要防着有人作亂。
劉府管家見狀不對,早就跑去傅偕生家中求助。
傅氏此時如同潑婦一般罵着,罵陳世春仗勢欺人,等她爹來了,她非要問到陛下那裏去,要個交待。
陳世春笑而不語,搖搖頭。
劉岩出身農家,家中原本有妻有子。二十八歲時考上探花,汲汲而營,抛妻棄子,成了當朝宰相傅偕生的關門弟子,随後又娶了傅氏女,才官至戶部尚書。
此次雍州災款,沒有傅家撐腰,劉岩也不敢做的如此……不要臉。
查案的是陳世春,他對雍州災情有更直觀的了解。
原本還以為永安王不會插手此事,卻沒想到,王爺真的要拿劉岩問事了。
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誰讓他祖籍雍州呢。
有了王爺的吩咐,今日便是傅偕生來了,他也沒半點怕的。
可一直等到管家去而複返,劉岩和傅氏也沒有等來傅偕生,哪怕一言一語。
他去了宮中。
跪在禦書房外求見皇帝。
傅偕生頭發花白,老态龍鐘。此時更是蒼老,他對趙喜公公道:“還請陛下見臣一面,勞煩公公說句好話了。”
“喲,傅丞相說這話可就差點意思了。今日劉尚書進宮,可是財大氣粗,塞給奴才一萬兩銀票呢。”趙喜向來煩他倚老賣老,平日裏十分清高,好像太監都是什麽腌臜玩意兒。
現在有了落井下石的機會,更何況還有王爺的授意,他才不會放過這老家夥。
傅偕生氣極,恨不得給劉岩一巴掌,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什麽時候讨好一個太監需要給一萬兩了?
他閉上眼睛,忍氣道:“臣就在此等候,劉岩既是臣的學生,也是臣的女婿,此事臣一概不知,害了雍州,臣罪該萬死,想向皇帝告老。”
“你都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了,怎麽還想着有告老的機會啊?”趙喜噗嗤一聲笑了,活脫脫一副小人模樣。
誰不知道,永安王一回京,趙喜就背叛皇帝,成了那殺神的走狗。
真就狗随主人,一副反派嘴臉。
傅偕生活到這個年紀,知道什麽時候該忍,對趙喜的話充耳不聞,老僧坐定。
趙喜讨了沒趣,回到禦書房,把他的話有樣學樣又說了一遍。
小皇帝正在認真寫字呢,只是那字歪歪扭扭,如同幼童。
鐘琤卻如同欣賞什麽珍寶一寶,時不時誇獎他,“陛下這一橫寫的真不錯,很有大家風範。”
趙喜探着頭,看了半天,那不就是一橫嘛!無非就是寫的直了點。哪裏看出來的大家風範。
他正暗自嘟囔着,就聽到王爺吩咐道:“就說陛下在識字,讓他好生等着,想想準備何時離開金陵吧。”
噗嗤。
趙喜眼睛都眯沒了,他就喜歡自家主人噎死人不償命的性子。
忙搭着拂塵跑了出去,把這話傳到傅偕生耳朵裏去。
趙禪真悄悄看向殿外,正冷的天呢,這樣跪半個時辰,只怕膝蓋都凍酥了。
他小聲道:“皇叔,老師真的要告老還鄉怎麽辦?”
鐘琤坐在他書桌旁邊的榻上,正看書看的入迷。
聽了這疑問,擡眼看他,“陛下以為,他真會告老?”
他扯着嘴角,勾起冷笑。
傅偕生七十二歲,在這時候已經是高齡官員,平日裏屍位素餐,貼金大儒身份,活生生人間活聖人。
可他從密探那裏得來消息,傅偕生私下追求什麽延年益壽,使用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只怕說出來,小皇帝都能覺得三觀崩塌。
這死老頭在丞相位置上多坐一天,便有無數妙齡少女,遭到踐踏。
更何況,只有身為丞相的傅偕生,才會得到讀書人的追捧。
沒有了官位的他,什麽都不是。
他細細把傅偕生的心思講個清楚,無非是仗着他還能鉗制永安王的野心,對小皇帝來說還有些用處,就想用告老,威脅小皇帝,從而讓他放了劉岩。
這一通解釋,鐘琤說的坦然,絲毫不顧及把自己也說了進來。
“本王對大趙來說,是個威脅,對陛下來說,是天大的威脅。那麽和本王作對的他們,對陛下來說,就是助力。”
他手執書本,随意端坐在那裏,哪裏還看得出半分陰鸷。
昏沉了一整天,太陽突然掙脫雲霧,跳了出來。
傍晚的霞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鐘琤一半坐在光裏,一半坐在陰影之中。
溫和的光,照的他眸子如同澄澈的晶石一般,直直地看過來。
好像深處黑暗,身在高空之上,突然就看見了光,看見了腳下沉穩的土地。
趙禪真慌亂的避開眼,神情纖弱而迷人。
他想到自己被藏起的那方帕子。甚至有種,自己的心思全都被這人看破的錯覺。
他聽到自己幹巴巴地說道:“那就殺了劉岩吧。”
殿內再次傳來王爺放肆的笑聲。
這是今日的第三次了。
不知道陛下又說了什麽逗趣的話,逗的王爺如此開心。
趙喜正想着多向小皇帝取經,好穩固自己的地位呢,就看到陳世春大跨步地向這邊走來。
陳世春看跪在一旁的傅偕生一眼,接着高聲禀報道:“陛下,劉岩已被關入大牢,其妻女皆入教坊司。劉大人藏富于宅,單是裝箱的銀子都有七八十箱。只怕臣帶着手下一晚上都清點不完,特先來禀告。”
他語氣輕重緩急,清楚分明,最後一句話特意加重語氣,一時間傅偕生的臉又黑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