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雷霆雨露,盡是君恩
鐵筆銀鈎。
趙禪真神情純真而茫然,他萬萬沒想到,永安王竟然真的要教他讀書識字。
還是從最基礎的開始。
鐘琤拿着一本《千字文》,指着上面的天字,認真道:“常言天,齊究何也?昊曰:無題,未知天也,空空曠曠亦天。”(注1)
他先是解釋了天的含義,又含着笑看趙禪真,“人們頭頂上就是天,雷霆雨露,盡是恩澤。人們以天為父,便把人間帝王,稱為天子。”
“陛下認為,天子,是什麽?”
趙禪真眨眨眼,道:“天子,就是老天爺的孩子?”
鐘琤笑,“說的沒錯。天子就是老天爺的孩子,天子治理天下,對于萬民來說,雷霆雨露,也是恩澤。只不過這雷霆該對準誰,雨露又該對準誰,陛下以為何?”
心慌,趙禪真下意識地就避開他的視線,又開始玩弄手指,放空思緒。
每次他想裝傻逃避,都會做這個動作。
鐘琤看在眼中,也不多說。
“陛下,王爺。人已經帶到,正在殿外候着。”陳世春道。
劉岩肥胖異常,面黑毛盛,原本端正的官服,被他肥厚的肚皮撐的變形。也跟着陳世春跪地彎腰行禮,腰帶都快被崩開了。
寒冬臘月的,他熱的出了一臉的汗,心裏也像熱鍋裏的螞蟻似的。
忽地,聽到裏面永安王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
Advertisement
語氣平平,聽不出來太多的情緒。
劉岩急促地小聲喘息,從懷中掏出帕子,擦擦額頭的汗,又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豆大大的眼珠裏滿是焦急。
像是要上刑一般,走進殿內。
小皇帝和永安王,在窗邊的書桌前站着,他不敢多看,叩拜道:“臣劉岩,給陛下請安,給王爺請安。”
他跪在那裏,鐘琤只看了一眼,在紙上,寫了一個“天”字。
淡淡開口,說道:“本王正在教陛下識字,剛好講到天。陛下有些不懂,劉卿探花出身,不如給陛下講解一下?”
劉岩眼神發虛,卻還是強撐着身子,道:“臣驽鈍,如有說錯,還請陛下恕罪。”
“天乃乾,地乃坤,世間萬物都內涵乾坤二字的真谛。正如陛下,是天子,世間萬物皆聽天子號令……”
他幹巴巴的說些不知所雲的話,努力地想拍小皇帝馬屁。
始終沒人打斷他。
鐘琤站在桌前,從袖中拿出一封奏折,展開,絲毫不避諱小皇帝在場。
這奏折是他經過整理後寫出來的,上面陳列了劉岩在雍州做的惡。
浮屍遍野,千裏無雞鳴。寫在白紙上,不過輕飄飄的幾十個字,絲毫重量都沒有。
可放在雍州,便是幾十萬條人命,是無數破裂的家庭。
趙禪真看的出神。
鐘琤在某些細節上,寫的格外仔細,寥寥幾筆,便把人間慘劇勾勒出來。
父賣子,母賣女,夫賣妻,妻食夫……
連帶着小皇帝看劉岩的眼神都暗藏了些憤慨,卻又被他壓下去,藏在深處。
永安王既然問及此事,想來是要拿劉岩開刀了。
“劉卿貴為一朝尚書,事務繁忙,居然還能不忘當年所學的書本知識,實在是我大趙之幸啊。”鐘琤似笑非笑,坐在黃梨木椅上。
劉岩止住話頭,忙表忠心:“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本王相信你,你的老師,傅丞相,乃是三朝元老,就連本王,存根探底,也和他有些親緣幹系。平日裏針鋒相對,也不過是為了大趙。今日喚你來此,也不過是一些小事罷了。”
鐘琤說着,把桌上展開的折子,随意扔到劉岩面前。
端起茶杯,啜飲一口:“你且看看這折子。”
劉岩忙撿起折子,粗看一眼,吓得他魂飛魄散,可他到底是個老狐貍。若是永安王想拿這事處置他,早就不由分說,派兵殺到他家中,先斬後奏了。
哪裏還用得着唱這出戲?
如果不是想殺他,那就是想要收買,收買他身後的勢力,傅偕生。
傅偕生是當今世上最有名的大儒,桃李滿天下,是所有文人信奉的當代聖人。
小皇帝趙禪真如今能穩坐這個位置,永安王不能明目張膽謀權篡位,說到底就是不合正統。
那麽鐘琤此舉的意圖就很明顯了。
劉岩穩下心神,忙不疊道:“都怪臣一時糊塗,縱容女婿犯了這筆糊塗賬,等臣回家,定要讓他把這筆錢吐出來,分文不少地送往雍州。”
“臣也會向老師負荊請罪,若不是王爺心系天下,發現此事,只怕臣會遺臭萬年啊!”
鐘琤輕笑出聲,眼神淡漠,像是看什麽不入眼的髒東西一般。
陳世春收到他眼神,忙把劉岩從地上扶起來。
“負荊請罪?”鐘琤放下茶杯,譏諷道:“罪不至此。”
“雍州已然如此,再放下災銀也沒多大用處。劉卿就留着吧,至于傅丞相,本王很期待能和他好好地聊一聊。”
“好好”二字,他加重了語氣。
劉岩咧着嘴巴嘿嘿直笑,九死一生,他情緒放松下來,也有些心思開玩笑了。
“那白銀,層層剝削,到臣手裏也不過五十萬兩,臣一直覺得這錢收着燙手,等臣一回府,立馬命人把白銀送到王爺府中。”
他二人,當着天下之主的面,公然談論剝削國庫,實在狂妄至極。
偏生趙禪真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聽不見,看不見。
美的像是雕像。
和野心勃勃的永安王相比……
劉岩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分鄙夷,身為天子,卻半分天子該有的野心和威嚴都沒有。
也實在不能怪貪官橫行,民不聊生。
鐘琤側手撐着額頭,眼神裏滿是戲谑:“你倒是和你那個古板的老師不同,比他靈活多了。人嘛,總是要多條路,才能活的更久些。你說是不是?”
“是!是!王爺說的對,臣一定會好好勸勸老師。”劉岩十分激動,常言道福禍相依,他今日也算戰勝危機,成功地抱上永安王這條大腿了。
人們都說永安王嗜血暴虐,可誰也沒見過他殺自己親信之人,就連太監趙喜,在他跟前混久了,也能耀武揚威起來。
劉岩心喜的樣子,任誰都能看的出來。
鐘琤捏着鼻梁,揮手趕他。
笨拙如豬,粗鄙不堪,再多看他兩眼,眼睛都要污濁了。
“王爺,劉岩這老小子,真是連您都沒放進眼裏啊。”整個殿內,也只有趙喜敢這樣和他說話。
三百萬兩白銀,不過去雍州跑了一圈,回來就縮水成五十萬兩?誰敢在劉岩嘴裏搶食吃?
“怎麽,他也沒能讓你滿意?”
鐘琤看了趙喜一眼,趙喜立馬嬉笑着湊過來,作勢給他捶肩:“王爺,奴才是一心向着您。他哪怕把那五十萬都給奴才呢,奴才也會五十萬一兩不少地呈給王爺。”
“少啰嗦,他給你多少?”
“一萬兩,喜福樂銀櫃的銀票,呶,都在這兒了。”趙喜連忙從袖口掏出一沓銀票,遞給鐘琤。
鐘琤接過銀票,冷笑一聲,又把銀票放到小皇帝手中。
趙禪真愣愣地接過銀票。
把趙喜也趕出去,準備繼續教小皇帝讀書寫字。
“皇……皇叔。”
“嗯?”
“雍州旱情,已經用不到銀票了嗎?”小皇帝神情瑟瑟,眼神裏滿是害怕,卻還是大着膽子,問及政事。
鐘琤心裏暗笑,面上卻不顯。
冷淡的眼神中滿是漠然,毫不在意地說道:“倒也用得着。”
“那為何……”為何不讓劉岩把錢送往雍州?
趙禪真有些不滿,還多了些憤恨。他向來對國庫裏的錢屬于他這個概念沒有絲毫的真實感,這次也只不過是因為,旱情,饑荒,會死很多人。
他出生在戰亂時期,知道餓肚子的滋味,恨不得把竹葉都塞到腹中去。
一思及此,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可劉岩又說,把錢都送給永安王。
他話說了一半,又閉上嘴,漂亮的眼睛裏蓄滿淚水,災民可憐,可他該做些什麽幫助他們,卻做不了。
這樣的認知,讓他有種災民皆是因他而死的愧疚感。
“陛下想知道為什麽,原因也很簡單,劉岩能貪污一次,便能貪污第二次。”
“不能換個人做嗎?”
“換誰呢?”
趙禪真想了半天,腦海裏出現一個又一個大臣的名字,卻又一一排除,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
前朝戰亂到現在,前前後後換了六七個皇帝,坐這個位置最久的,是趙禪真。
這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鐘琤想。
小皇帝雖然裝作充耳不聞的樣子,心裏卻對朝廷上的勢力再清楚不過。
思來想去,趙禪真也只能找出一個沒有太多污點的人,“讓向仲辰去,可以嗎?”
鐘琤撐着頭,挑眉,問道:“為何選他呢?”
“他……他年輕,雍州路途遙遠,需要找個年輕些的快些趕路。”
趙禪真支支吾吾,說出個這樣的理由來。
鐘琤又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向仲辰今年不過三十,他老師曾是前朝儒師,現如今在南陽隐居,受他老師影響,他為人正直,知世故,又不懼世故,一向把興複大趙作為使命。
可惜在原文中,他的理想也随着大趙山河破碎而破滅。
趙禪真忐忑不安地看着鐘琤,待他笑夠,小聲問:“皇叔覺得如何?”
鐘琤笑眯眯地望着他,“本王覺得合情合理。”
語畢,瞬間像是變了個人一樣,身上充滿了凜冽的肅殺的氣息。
他叫來陳世春,淡淡吩咐道:“領陛下聖旨,帶一隊人馬,抄家劉岩,成年男人盡數斬首,未成年男子流放邊關,其後代子孫,終生不得為官,女子則充入教坊司。”
“若有阻攔,格殺勿論。”
小皇帝倉皇擡頭。
作者有話要說:
注1來自《簡易經》
幼崽還小,總要見點血慢慢習慣,才能适應殘酷的草原生存,成長為萌(劃掉)猛受(劃掉)獸。 ——不願透漏名字的鐘某人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