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如荔枝挂果,雨水過後,顫顫巍巍地帶些潮紅
只抿了抿唇。
鐘琤的神色便緩和了幾分,眉梢的戾氣也淡了些。
“走吧。”他道。
趙喜公公躬身,語氣輕快:“陛下許是喜歡極了,聽人說,他給那小老虎起名叫大寶呢。”
噗嗤。
大寶,民間常有婦人這般喚自己幺兒,叫的多了,就有些俗氣。
也好過那些叫來福旺財的。
他正想着,突然想起,大寶是只虎啊!
又不是狗,怎的也不可能叫來福吧?
看來小皇帝不太精通起名,不知道他看沒看見那張紙條。
倘若他看見了,肯定就知道自己沒有害他的心思。
畢竟哪有邪惡壞人學貓叫的呢?
越想越有道理,指不定趙禪真今日便能獨立幾分,好叫他教他些帝王知識。
執勤的小太監還沒來得及通報,面帶期待的永安王已經大跨步進入寝宮。
趙禪真側在白軟毛色氈子上,右手撐着身子,因在室內,他穿的随意,外袍便有些滑落,落在肩下,露出精致的鎖骨,左手則輕撫小虎背部。
嘴裏還念叨着:“大寶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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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虎身上還看不到半分日後的優雅,喝個奶爪子四仰八叉的,活像只小狗。
鐘琤輕咳一聲,面上辨不出喜怒。
趙禪真卻被吓得魂飛亂顫,忙把手抽回來,姿勢也換成跪坐,怯生生地擡眼看他。
他養在皇宮之中,不常走動,膚白細膩,身子那股子少年幹淨的氣息,像是夏日裏荔枝結果,銜挂在樹枝上,經過一場雨露,顫顫巍巍地顯露出潮紅色。
室內有些暗了,倒叫人有些瞧的模糊。一眼望過去,只覺得他好看極了。
可怎麽個好看法,一眨眼便忘了。
“殿內燃了炭火,合該将門窗都打開,好叫這房裏也通通風。”
也好叫他,瞧得更仔細些。
鐘琤聲音喑啞冷淡,好像帶着一股壓抑。
宮女們怕極,來不及多想便動了起來,開窗的開窗,掀簾的掀簾。
屋內總算比方才亮了。
只不過因是冬天,今日太陽還沒出來,還是有些暗蒙蒙的。
秋實心中打鼓,陛下剛生過病,身體也不大舒服,永安王這是想再把他凍病一場?
她正想着。
就聽到永安王又冷冷吩咐道:“把本王宮裏的白鶴飛煙天青瓷拿來,再去內務府找些精致的大件,好好把這屋子布置布置。”
秋實有些驚詫,這又是哪一出?
她忍不住瞥一眼小皇帝,他也愣在那裏出神呢。
可宮裏人再怎麽好奇,也沒人敢問。
趙喜急道:“還不快去?按照王爺吩咐的做!算了,你們這些笨手笨腳的奴才,還是咱家親自過手吧!”
趙喜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急匆匆地帶着人出去了。他怕自己再不出去,會被永安王看出異樣。
他原本是想禍水東引,好讓永安王把這氣撒到小皇帝身上。
可現在這是哪一出……他看不明白。
只得按照王爺的吩咐辦事。
趙禪真依舊坐在氈子上,抱着小寶不知所措,不到半個時辰,室內已經大變樣。
粉彩、天青、灑藍,各色淡雅的器具擺在室內,原本昏暗的室內,也被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照的亮堂。
半人高的花瓶上拓着貓戲蝴蝶的圖,珍珍走過去,用爪子抓了又抓,大寶也從趙禪真手中掙紮出去,和珍珍一起玩鬧。
鐘琤看他低頭玩弄着手指,慢條斯理地問道:“陛下喜歡嗎?”
喜歡什麽?這滿屋子寶貝?還是老虎?
想到那張紙條上的喵。
趙禪真有些心虛,他怯怯地看一眼鐘琤。
便有些挪不開視線。
平日裏他哪敢正眼看永安王啊,今日也不知怎的,許是室內太亮,他竟然把這人看的分明。
眉眼如鋒,眼珠子像是着墨一般,又黑又亮,直勾勾地看着人,不用言語,就讓人身體發寒。
可今日看着,卻好像……也沒那麽吓人?
他又低下頭去,戲耍着手指,嘴唇翕動,糯糯道:“喜歡。”
也不敢說,房裏有小貓有大貓,以後皮起來,這些寶貝少不了要被打碎幾件。
他多少有些不舍,這麽好看,應該好好保護起來才對。
趙喜守在一旁,覺得這氣氛有些不對。
往日裏小皇帝哪能這般平靜的和王爺說話,沒等說個幾句,就好像看到惡鬼一般,吓的眼角通紅,淚水似墜非墜的。
就在這時,鐘琤又開口了。
“那紙條,你可看了?”
一瞬間,趙喜就知道自己剛才的想法才是錯覺。
小皇帝柔弱的身子又是一顫,顯然被吓了一跳。
嘴巴張了幾下,沒說出話,眼淚就像珍珠似的,往下掉。
像是挂在荔枝上的雨水,青葉打底,惹人伸手去接,不忍墜落。
“你哭什麽?”
趙喜眼看着他家王爺伸手接了小皇帝的淚珠子,下巴還沒收回來,又聽他疑問道。
他伸手揪住小皇帝稚氣的臉頰,向外輕扯。
小皇帝就像是被大虎銜在嘴巴裏的幼崽,不敢動,不敢動。
他眼角紅紅,可憐巴巴地看着鐘琤,眼神裏不住地祈求,想讓他放開自己。
手放在半空,卻不敢去拽他的手。
鐘琤看在眼裏,卻不想用語言告訴他,他可以像昨晚那樣,攀着自己的手,放心依偎。
他只淡淡地看一眼,道:“你若不告訴我你哭什麽,我就把你揪成小老虎。”
小寶在一旁和貓咪玩鬧,張牙舞爪,嘴巴鼓鼓,十分兇悍。
珍珍只坐在那裏,屹然不動,一只前爪,一條尾巴,就能逗的它猛态百出。
趙喜沒忍住,笑了出聲。
小皇帝更委屈了,眼神裏多了些哀求。
口齒不清地說道:“窩……皇酥……”
他總不能說自己看了吧!他不可以說!
話語到了嗓子眼,愣是讓他轉了回去。
好半晌憋出來一句。
“禪真……不認字。”
噗嗤。
這回殿內伺候的太監宮女都笑了起來。
鐘琤忍俊不禁,松開捏他頰肉的手,手指裏還殘留些滑膩的觸感。
“真不認字?”
趙禪真引頸受戮,閉上眼睛,悲壯地“嗯”了一聲。
“這麽說,傅偕生欺騙了本王?他不是說陛下,熟讀五書嗎?”
他眉頭一皺,殺心漸起。
趙禪真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了,慌忙解釋道:“老師沒有撒謊,是禪真愚鈍!”
“堂堂大儒,教了陛下六年,卻連字都不識,這不是撒謊,是什麽?”
鐘琤咄咄逼人,小皇帝想不出來怎麽圓謊,急得耳尖紅紅,都快冒煙了。
怕他再哭出來。
鐘琤語氣一變,大義凜然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若是真的一字不識,傳出去定會讓天下讀書人笑話。識字之事,必須提上日程。”
“本王看那傅偕生快入土了,就連思想也如同腐木一般,朽不可雕。讓他來教導陛下,臣始終放心不下。”
“不如,就由本王來教導陛下吧。”
他慷慨陳詞,話語中充滿了對傅偕生的不屑。
語畢,神色莫測地看向小皇帝,“陛下覺得如何?”
陛下覺得一點都不妥啊!
趙禪真急的背後發癢,他為了自保,壓根不想學習,可那知識進了他的腦子,他想裝不會也沒辦法。
只能讓秋實認字,幫他寫太傅留下的課業。
可他若是現在供出來秋實,永安王一時半會對付不了太傅,還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宮女嗎?
這些想法也不過一瞬。
他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含淚忍道:“只怕禪真愚鈍,平白讓皇叔生氣。”
若不是還在小皇帝面前,鐘琤只怕能笑出聲來。
可愛,實在可愛。
他銳利的眼睛變得柔和了些,親切歪頭,如沐春風。
“為了大趙,本王不懼困難。”
一旁的趙喜和衆宮人也都跪了下來,說着些讓人歡喜的恭賀話語。
鐘琤神色一凜,幽幽看他們一眼:“今日事,不可傳出去。若是傳了出去……”
只一個眼神,跪下的衆人齊刷刷出了一身冷汗。
他還不想讓那些野心賊子知道局勢發生了稍微的變化,這樣才好玩嘛。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趙禪真總覺得他在謀劃什麽陰謀,眼神裏都帶着一股嗜血的戲谑。
今日早朝取消,事不宜遲,鐘琤命人備好紙墨,這就開始了他的教學。
室內炭火燃的很旺,開了窗,殿外的風攜帶着梅花的冷香,吹散了室內的躁氣。
趙禪真笨拙地拿着毛筆,像是剛學寫字的幼兒。
他偷偷看永安王一眼,這人用手攬着廣袖,微微彎腰,蘸墨寫字。
側顏絕美。
“好看嗎?”
鐘琤玩味地看他,這一會的功夫,趙禪真偷看他好幾次。
他紅着臉,笨拙地拍馬屁道:“皇叔人中龍鳳,天人之姿,自然是好看的。”
鐘琤笑:“本王是問你,字好看嗎?”
趙禪真臉“唰”一下紅了,紅到耳根出,衣服掩蓋下,少年白淨的身體,也紅的像蝦子一般。
他泫然欲泣,磕磕巴巴道:“好……好看。”
鐘琤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聲驚起院內飛鳥,趙喜在門外聽着,嘟囔道:“平日裏也沒見小皇帝這麽能讨人歡心啊,今兒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