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像貓
雖是皇帝寝宮的偏殿,卻明眼可見這邊室內的裝飾更加精美。
插着梅花的花瓶,是前朝碧翠錦紋九彩瓶,世上只這一只。
手中的茶杯,質地如凝玉,茶葉是今春頂好的雲尖早茶。
鐘琤随意從書架上翻出一本書,坐在榻上,側身,就着夜明珠的光芒看起來。
一牆之隔的院內,宮女們不再随意走動。
想來是趙禪真已經歇下了。
房門突然叩響,“王爺。”
鐘琤合上書本,淡淡道:“進來。”
陳世春穿着一身飛魚服,挎着刀走進來,他眉彩飛揚,關上門,動作利索地行禮。
“王爺,您讓我查的事,都已經查清楚了。”
三個月前,雍州大旱,朝廷撥款赈災。戶部尚書劉岩的女婿領命前往雍州,處理災情。
然而兩個月後,永安王秘密收到一份奏折,乃是雍州地方民衆的萬人血書。
三百萬兩白銀不翼而飛,雍州餓殍遍野,易子相食的慘事時有發生。
劉岩卻稱,災款已至,災情得到了妥善處理。
于是永安王命親信陳世春暗查這其中隐情,查到這筆巨款,确實流到了災民手中。
只不過去十存一,到了雍州,只剩下三萬兩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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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饑民數以萬計,這三萬兩白銀便是去市場買摻了泥沙的糧食也不夠人吃,更何況還要分發良種,以待春天種植。
如不出意外,今年的雍州會亂上加亂。
“王爺,那劉岩欺上瞞下,不僅私吞災款,他那女婿在雍州強占千畝良田,當街奪□□女,架車壓死五歲孩童,又把那對母女的家人,活生生埋到土坑裏!”
陳世春心中也清楚,王爺不會是那種無緣無故關心百姓死活的人。
他頭腦飛快運轉,終于想到一個不算牽強的理由。
“劉岩是傅偕生的徒弟,傅偕生仗着自己三朝元老、儒家大生的身份,一向是油鹽不進,現如今劉岩之事就是對付他最好的辦法。”
“劉岩沒有兒子?”
“他原先有一個兒子,前朝之亂時死了,現如今只有一個女兒,捧在手心也不為過。”
鐘琤輕點下巴,望着遠處搖曳的燭火,沉思片刻。
傅偕生是個愚忠的老頭子,心中惦記的不是天下萬民,而是那位置上坐的人是否是正統。
暫時留着還有些用處。
倒是那劉岩……
“本王知道了。”鐘琤眉眼舒展,随意地靠在身後軟榻上,“倒是你,四處奔波,辛苦了。”
陳世春訝異地張嘴,思緒雜亂,王爺這是受什麽刺激了,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他偷偷瞄一眼,榻上之人姿态随意,手上拿着書,注意力卻明顯不在書上。
明珠在側,只看清他一半容貌,也足夠叫人心驚了。世人常道永安王嗜虐殘暴,怕到不敢多看他一眼,卻不知他的容貌更是世上一頂一的好。
五官深邃,眉眼如鋒,張揚而又淩厲。
他單是坐在那裏,仍然不減黑色蟒袍下,精壯身軀給人帶來的威脅感。
如利刃在鞘。
陳世春不敢再看,忙低頭道:“屬下份內之事。”
說罷,陳世春便要離開。
“等會。”鐘琤喚住他。
身子微微前傾,道:“在珍禽園備好老虎。”
———
翌日一早,隔壁的趙禪真還沒醒,鐘琤便已換好朝服。
他一向喜穿黑色蟒袍,今日卻特意改穿正常朝服,暗紫色廣袖長衫,更襯他威嚴。
天還蒙亮,鐘琤準備步行前往宣政殿。
就聽到大太監趙喜的聲音。
“陛下,您現在不要睡,等會到了朝上,想怎麽睡就怎麽睡!”
往日裏小皇帝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哪裏起過這般早。
鐘琤聽到小貓叫似的輕哼,就沒聽到別的音了。
有些好笑。
待他在殿中站定,一群東倒西歪的大臣也有樣學樣,按照官位站成一排。
趙禪真迷迷糊糊地睜不開眼,任由趙喜攙扶着他,把他送到一個位置上坐着。
接着,一道尖銳的“上朝”,徹底喚醒他。
他一激靈,在龍椅上抖了一下,睜開眼,立馬就看到站在右前方的永安王。
目光好似鍘刀,停留在他的身上。
趙禪真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看向左前方的傅偕生,他不僅是帝師,也是當朝宰相。
此時目光炯炯有神,也在看在他。
“賜……賜座。給皇叔和老師,賜座。”說完,趙禪真松了一大口氣,他還從來試過在這個位置上看人,總覺得,下面的人都是豺狼,只等他掉下,把他生吞活剝。
他不由得想起昨夜的夢,冷汗潺潺,臉上也帶了些不正常的潮紅。
“陛下,臣有一事啓奏。”
“啊…你講。”
傅偕生坐在椅子上,聽到這話,微微皺眉。
其他人也都暗自有些不滿。
這皇帝,除了身體坐在那個位置上,沒有絲毫可取的優點。
趙禪真在夾縫中生存長大,貴為九五之尊,卻精通看人臉色。
此時一看太傅神色就知不對,可他想來想去,也不知道皇帝是該如何說話。
他暗自咬了咬舌尖,抓着龍椅的手也不自覺收緊。
“陛下讓你講,你怎麽還不講?”
鐘琤挑眉,一個眼刀飛下去,衆人又是一凜。
和這殺神比起來,小皇帝至少仁慈的多。
果然優劣都是靠比出來的。
“……是。”小官擦汗,“藏經閣年久失修,臣請陛下撥款,以做修繕。”
少說少錯,鐘琤看小皇帝一副因噎廢食的樣子,心知調/教之路漫漫,只好接過話頭。
“需要多少錢?”
“二……二百萬兩。”
鐘琤眼神瞬間冷了,勾起嘴角,他昨夜通宵整理朝中朝政和一些密事,發現整個國庫也不過五百萬兩白銀。
區區一個藏書閣修事,就敢獅子大開口。
“哦?”鐘琤冷冷開口。
“罷了。雍州大旱沒過多久,撥款振民已花費大半國庫,此時已無多餘財政修繕一個小小的藏經閣。此事容後再議。”
他慢慢說着,暗中觀察劉岩表情,見他聽到雍州大旱時有些慌亂,随後又很快鎮定下來。
心中冷笑。
大臣繼續發言,說的也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要麽就是天佑大趙,風調雨順,四海升平的吉利話。
鐘琤沒有打斷他們,眼看着小皇帝越來越開心,顯然與有榮焉。
他只靜靜坐在那裏,待無人發言,饒有興致地開口:“本王着人弄來一只猛虎,就放在珍禽園中。”
“陛下可想去看一看?”這句話,他是看着小皇帝說的。
言辭懇切。
趙禪真低眉順目,應聲道:“可。”
早朝結束,大臣們三三兩兩地跟在皇帝步攆後面,前往珍禽園。
走路都足足要走一刻鐘,已有大臣體力不支,停在路邊休息。
趙禪真時不時掀開簾子往後瞄,似有擔憂。
鐘琤召來趙喜,輕聲道:“告訴他們,誰最後一個到,本王就把他們丢到園裏和老虎比快慢。”
小皇帝被吓得一哆嗦。
蔫巴巴地坐在那裏,也不亂看了。
鐘琤好笑,見他忍不住困頓,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淚水,有些泛紅。
沒忍住就上了手,輕撫他的長發:“待下了早朝,回去再休息會。”
趙禪真想躲又不敢躲,只能嘴硬:“我不困……”
衆大臣聽到趙喜傳來的話,罵的更加起勁了,天殺的永安王!
可腳下步伐卻越來越快,傅偕生年歲已高,更何況留他有用,便也沒多難為他。
賜他一擡轎子。
剛到珍禽園,就聽到裏面傳來一聲猛虎咆哮,地動山搖。
鐘琤牽着小皇帝走上高臺,從這裏可以俯瞰被圈在偌大場地中的白色猛虎。
只見它行動如風,似是有些焦躁,在園中跑來跑去,不住地咆哮。
剛從野外抓回來的白虎,身上還帶着未消的野性,身姿矯健,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生命的力量。
趙禪真看的着迷。
大臣們緊趕慢趕,一路小跑着進了園子,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在臺上,醜态百出。
跑在最後的是個無名小官,說是小官,能上早朝的也不算小了。
只是在這群老謀深算的臣子中,他的心計比他的年齡還要淺。
落後的那人年齡不到三十,披頭散發,鞋子還沒了一只,腳上似乎還帶着傷,等他走進園子時,眼中滿是絕望和憤恨。
鐘琤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臣,文淵參事向仲辰。”
“你的腳傷怎麽回事?”鐘琤眼神戲谑。
………
向仲辰深呼吸一口,肉眼可見其他臣子多少有些緊張。
他道:“是臣腳力不支,摔了一跤。”
他沒有求饒,世人都知道,永安王不喜求饒,求的越狠,他越是高興。
鐘琤垂眼,看了眼同樣頭發有些淩亂的大臣,惡趣味地開口道:“一個人和老虎比賽挺沒無趣的。”
一片嘩然。
他又道:“不過今天,這虎,是送給陛下的。”
他看向趙禪真,一向狠厲的眸中,盛滿漫不經心的溫柔,“陛下覺得,他們該死嗎?”
趙禪真知道裝傻保全自己,可他不是真傻。
向仲辰正值壯年,怎麽可能跑不過一群半百的老頭。
無非就是耍奸弄滑,故意陷害。
衆臣一改風向,齊齊下跪求饒:“陛下聖明!這等殘忍行事不是明君所為啊!”
鐘琤笑的迷人,靠近趙禪真,溫熱的呼吸撲在他敏感的耳尖。
帶着與生俱來的倨傲,輕聲道:“人們喜歡貓,卻會害怕虎。”
“陛下想當貓咪,還是老虎呢?”
作者有話要說:
鐘琤:陛下看這(晃動手中權杖),做只老虎吧,讓他們都怕你~
真真:QAQ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