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喜歡的樣子,她也喜歡……
“厲害!”
明亮的醫生辦公室裏,衛霓被好奇的衆人簇擁。
“你是怎麽說服患者接受手術的?”
“她之前不是說,寧死也只做保守治療嗎?”
衛霓正在應付同一層的同僚,只見一張熟悉的年輕面龐快步走進了醫生辦公室。
常駐急診中心的實習生興奮地擠到了衛霓面前,迫不及待地說:“我也聽說了!我也聽說了!連副院親自出馬都沒說服的病人,你怎麽說動她的?”
“你怎麽在這兒?急診中心沒事兒?”衛霓哭笑不得。
“放心吧,我值的夜班,剛下班呢!”實習生拍着胸脯。
“我就是從個人的角度出發,和她聊了聊心裏話。別的也沒說什麽。”衛霓輕描淡寫道。
“那也厲害,別人聊心裏話都沒你這效果。平時看衛醫生不怎麽說話,原來是沒到說話的地方——”一名醫生笑着說,“聽說以前那個患眼底瘤的小姑娘家裏不同意手術,也是你解決的糾紛——以後幹脆叫你溝通大師得了!”
面對同事們的打趣,似乎是和解星散呆得久了,衛霓的俏皮話脫口而出:
“那可不行——我不想被你們叫作衛大師,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我是跳大神的呢。”
醫生辦公室裏響起陣陣和諧歡快的笑聲。
忙碌但充實的一日工作在晚八點結束,衛霓和接替的醫生交班後,提着挎包走出住院部大門。
通往醫院出口大門的方向有一條蜿蜒漫長的坡道,每一天,衛霓都沿着這條坡道開啓或關閉一天的工作。
今天,她和往常一樣按着自己的步調走下坡道,在醫院的出口大門處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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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瘦瘦的青年百無聊賴地靠在門柱上,一見衛霓眼裏就神采飛揚,腰板也跟着挺直了。
解星散朝停在旁邊的黑色摩托車揚了揚下巴:“上車。”
衛霓也不跟他廢話,戴上頭盔坐上了後座。
所以說,有些特例是不能開的。自從衛霓推拒不過,坐上了一次來接她下班的摩托車後,她就再也擺脫不了這輛雷打不動接她下班的摩托車。
衛霓勸說無果,也試着不告訴他下班時間,但這樣的結果只是讓他多等幾個小時罷了,解星散最終還是會出現在她的下班路上。
衛霓只好随他去。
停在醫院的出口大門,免去了很多被熟人撞見的麻煩。衛霓不知道這是解星散的無意之舉,還是有心為之。
但無論如何,旁人的目光,已經不那麽影響衛霓了。
離婚的事,就像一粒投入大海的石子,引發的不單是幾層波瀾。
她的內心,也在逐漸地起着變化。
“還是回家?”解星散長腿跨上摩托,一邊戴着頭盔一邊問。
“不然呢?”衛霓反問。
“不然,我們去江邊兜兜風?或者你想喝杯咖啡嗎?”解星散說,“你看時間,還這麽早,回家多無聊啊!”
雖然衛霓回家也是無事可做,但她還是故意說道:“我不無聊。”
解星散嘆了口氣,一臉失望。
在他正要發動摩托車的時候,衛霓接着說道:
“……但也可以去江邊兜兜風。”
解星散聞言立即回頭,那張風格冷酷的面孔因為這一句話爆發出驚喜的光芒,像一條在路上偶然和自己主人狹路相逢的大狗,發亮的眼神,咧開的嘴角,還有那如果有,一定在身後來回搖晃的尾巴——解星散的每個毛孔都在誠實地表達主人內心的喜悅。
他單純而直白的喜悅,感染了衛霓,讓她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去咱們之前遇見過的那個河濱路?”解星散興沖沖道,“那一帶我熟,我幫人遛狗都往那兒跑,那條路上每個草叢每個垃圾桶我都熟——”
衛霓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看着上面顯示的名字,馬上接起了電話:
“夢瑤?”
“霓霓,你在忙嗎?”周夢瑤問。
“不忙,我剛下班。”
“你一個人嗎?”
衛霓看向解星散,回答慢了一瞬,電話那端立即就傳來周夢瑤的笑聲。
“你和解老師在一起吧?你們方便的話,來我家一趟好嗎?我自己的家——你來過的。”
“方便是方便,你怎麽了?”衛霓說。
“來了再說吧。”周夢瑤笑道,“我等你們來,晚上一起吃火鍋。”
衛霓還想再問,電話卻已經挂斷了。
她看向解星散,後者聳了聳肩,不以為意道:
“地址?”
……
C市二環路上一棟平平無奇的高層小區,跳動的電梯數字在15的字樣上停止。
電梯門一開,衛霓走了出來,解星散跟在她身後。
她停在一扇棕色的防盜門前,剛敲了兩聲,大門就應聲而開,一個小小的腦袋怯生生地從門裏望了他們一眼,然後往客廳裏奔去。
衛霓拉開防盜門,走進玄關。
“鞋套在鞋櫃上了,你看見沒有?”周夢瑤像往常那般活力滿滿的聲音從屋裏傳出。
循着聲音看去,衛霓發現周夢瑤的身影。她在一間開着門的卧室裏,手忙腳亂地給小女兒換尿不濕。總是衣着精致的她,現在卻亂着頭發,穿着睡衣,耳朵上光光的。
見她這樣,衛霓只好先壓下一切疑問。
她從鞋櫃上的一包鞋套裏拿出兩雙鞋套,其中一雙遞給了身後的解星散。
“謝謝。”他老老實實道謝。
解大師對外的時候火力全開,在她面前卻像是個禮貌的三好學生。懂得多,學得快,聽人話,講好話。
兩人走進室內,周夢瑤忙得擡不起頭,揚聲道:
“你們随便找地方坐啊,我馬上就來——”
衛霓看不過她笨拙的樣子,主動上前幫忙。兩個新手七手八腳地把小女孩的尿不濕換好,解星散只能在一旁幹看着,面露崇拜。
解星散看着小女孩不哭不鬧,清澈烏黑的大眼睛,後者好奇地向他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頭。
“她長得像你,不像爸爸。”解星散說。
“像我才好。”周夢瑤笑着抱起小女孩,“走吧,我們到客廳裏坐。”
三人轉移到客廳,周夢瑤想抱着孩子去給兩人泡茶,被衛霓連忙阻止。解星散問明熱水所在,自己動手接了三杯熱水過來。
總算有了談話的環境,解星散倒完水,自覺地帶着他的那杯熱水走到了露臺上,把客廳的空間留給了兩個女人。
周夢瑤開門見山道:“我和陳誨章提離婚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衛霓怔了片刻。
只是短短片刻。
她馬上說:“如果你需要傾述,需要幫助……我一直都在。”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周夢瑤笑着說。
“以前沒聽你說過……你和陳誨章怎麽了?”
“一樣的……‘男人都會犯的錯’,而且是一錯再錯。”周夢瑤苦笑道,“我不想忍了。”
衛霓多少猜到。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她把手輕輕放到周夢瑤的手背上,說:“你和父母說過了嗎?”
“說了,他們不支持,”周夢瑤故作輕松,笑道,“但我都快三十了,他們不支持也不能改變我的決定。”
“……我支持你。”衛霓說,“只要你想清楚了,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
“我知道。”周夢瑤反手握住她的手,紅着眼眶說,“……我一直都知道。”
吸了口氣調整呼吸後,周夢瑤繼續說道:
“大兒子應該會跟着他爸爸,兩個小的我帶走。”
站在露臺上的解星散忍不住插話:“只要你能證明自己的經濟能負擔得起三個孩子,三個你都能帶走——”
“他不會讓我帶走陳家的長子。”周夢瑤苦笑道,“康康想跟着他,我也不想和他鬥,就這樣吧。”
“那你離婚後,有自己的經濟來源嗎?”衛霓問。
周夢瑤搖頭:“我不像你,沒有一技之長。恐怕現在想去找工作,也沒有公司願意要我。”
“來跟我一起送外賣啊。”解星散剛把頭轉向露臺外,聞言又忍不住轉了回來,“打工這種事,專家就在你面前——跟着我混,絕對餓不死你們三個!”
“……我為什麽要跟你去送外賣?”周夢瑤一臉古怪地看着他。
“你不是說你沒有經濟來源嗎?”
“沒有經濟來源又怎麽了?”周夢瑤說,“我有不動産,有公司股份,有豪車游艇——七七八八加起來也有個把億的,沒有經濟來源又怎麽了?”
解星散:“……對不起,是我冒昧了。”
解星散老老實實地趴在了窗臺上,不僅耳朵關上了,心靈也閉上了。
“我不像你,沒有一技之長,”周夢瑤對衛霓進一步解釋了她的話,“所以在我決定離婚的那一刻,就開始調查陳誨章名下的財産。他沒想過我會和他離婚,也沒防着我。托他的福,就算他不另外分割財産給我,我也能負擔兩個孩子和我的生活開銷。”
“那就好,如果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衛霓說。
“我會的,”周夢瑤看着衛霓說,“……你也是,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告訴我。”
她有意無意地看了正在露臺上自閉的解星散一眼,鄭重其事地對衛霓說:
“旁人不能理解你的,我能理解,旁人不能支持你的,我能支持。”
她說:
“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陽光明媚,秋高氣爽,一只灰色的麻雀從天空掠過。
自閉的解星散憂郁地望着那只振翅的小小鳥。
兩扇落地玻璃門內,黃橙橙的陽光灑滿沙發。衛霓望着周夢瑤,唇邊揚起微笑。
“好。”
“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從手牽着手上廁所,到前後掙脫鐵鏈重獲新生,她們始終在一起。
她或許從來沒有失去過十年。
因為她的十年,不止成豫。
……
從周夢瑤家裏出來後,兩人前後走入電梯間。
“放心了?”解星散看着衛霓。
“……嗯。”衛霓說,“放心了。”
“那就好。”依譁
電梯門在兩人面前打開,裏面空無一人。衛霓習慣走在後面,站在原地等解星散先進去,解星散站着也不動,手一揚示意衛霓先走。
在衛霓根本沒有想到的地方,解星散總是紳士十足。
盡管是老生常談,但衛霓還是忍不住看着他兇悍的臉在內心感嘆,真是人不可貌相。
衛霓走進電梯後,解星散按了一樓,又按了關門鍵。
她正在思考說些什麽,解星散已經開口了:
“九月十五日下午六點,你有時間嗎?”
“應該在值班,怎麽了?”衛霓說。
“……真可惜。”解星散說,“我想邀請你來看我的畢業演出。”
畢業演出,沒意外的話一輩子只有一次。
解星散的畢業演出,說實話,衛霓還挺想看的。
畢竟經常聽解星散自稱解大師,她卻沒有真正一次聽過他的表演。
如果那一天沒有特殊情況,她應該能和交接的醫生商量,提前兩個小時下班。但如果的事,衛霓不想現在就告訴解星散,免得他生出希望卻又失望。
一樓到了,電梯門打開,解星散攔着電梯門,依然示意她先行。
“你平時除了上課,還要忙着打工,我下班時間也不固定,以後就不要到醫院門口等了。”衛霓說。
解星散擺擺手:“沒事!”
“病人沒看完,時間到了也沒法走,這是做醫生常見的事。我很難準時下班——”
“哎呀,我說了沒事……”解星散态度堅決,鐵了心要接她上下班,“白天都算了,但像你這麽漂亮的女人,晚上一個人出門很危險。特別是你們醫院那條坡道,黑黢黢的,多吓人!我不親自接你,我不放心!”
“我是說,”衛霓無奈道,“以後你不要自己一聲不吭到醫院門口等,下班之前,我會提前告訴你。你再趕過來也來得及。”
解星散大喜過望,剛剛還不情願的臉這下笑出一朵花。
“那行,你提前二十分鐘告訴我,黑色小旋風一定在你下班時候準時出現在你面前!”
解星散做了個誇張的動作,雀躍的內心毫不掩飾地展示在衛霓眼前。
她不禁被逗笑,內心為之一輕。
“你笑了。”解星散盯着她說。
“不能笑嗎?”
“可以。”解星散斂起玩笑的神色,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喜歡你笑的樣子——”
“你的車!”衛霓忽然叫了起來。
解星散被轉移注意力,往自己停車的地方望去,兩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拿粉筆在他的車上塗塗寫寫。
毫不誇張,解星散就像扔入下水道的炮仗一樣,整個人都炸了,臉色也變了:“你們在幹什麽?!”
解星散像炸飛的炮仗碎片般飛射向摩托車的時候,兩個小屁孩害怕地扔下粉筆,逃也似地鑽進了小區綠化林。
留下一個人高馬大的解星散在自己車邊跳腳,心疼地看着摩托車上的粉筆痕跡。
衛霓走到面前後,陪他查看摩托車的情況。
好在除了粉筆痕跡,并沒受到其他外傷。她寬慰幾句話,掏出紙巾陪他擦掉車上的粉筆畫。
粉筆痕跡輕輕一擦就擦掉了,她擦着擦着,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解星散。
後者仔仔細細地擦着他的愛車,聚精會神的模樣好像手底下是天下至寶,雖然他對小孩子的惡作劇火冒三丈,但始終沒有對兩個小孩口出惡言。
“徐偉偉愛張嘉佳……牛逼啊,我像他們這麽大的時候,只知道在樹下玩泥巴。”
解星散看着車座上的塗鴉,沒有惡意的嗤笑了一聲,只是單純的感嘆,像是已經把剛剛的氣憤忘在了腦後。
衛霓常常能夠在他身上捕捉到細微之處的耐心和溫柔,和他兇悍外表截然不同,總是讓她不禁動容的一種東西。
就像站在太陽下,自己也會變溫暖的道理一樣。和率真開朗的人在一起,她也變得率真開朗。
他喜歡的樣子,她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