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來來來,咱們先定一個……
成豫望着被挂斷的通話記錄陷入沉思。
現在是淩晨四點,家門就在十米開外的地方,距離衛霓回他信息已經過去三個小時,離他從S市飛回C市也已過去兩個小時。
以他對衛霓的了解,她不是那種睡下之後不接電話的人。特別是在醫院工作以後,以她的責任心,怎麽想也不太可能會挂斷外部電話。
疑惑歸疑惑,要他上去敲門驗證衛霓在不在家,成豫是做不出來的,特別是在急需讨好衛霓的當口。
手裏的百合花束隐隐散發着清冷而寂寥的幽香,他最後看了一眼家裏卧室漆黑的窗戶,将花束留在了緊閉的門口,自己轉身離去。
在S市出差兩天,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回來的路上買了一束花。
他興高采烈地走進花店,一眼就看中了鐵皮桶中即将盛放的百合,這種花給他的感覺和衛霓一樣,美麗中總是帶着一絲脆弱。
店主制作花束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上一次買花送給衛霓的記憶——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衛霓總是說他掙錢不容易,沒必要在這上面亂花錢,漸漸地,他也就不送了,不是認同了她的話,只是惰性使然。她為他省事,他也就真的省了事。
只是她不知道,他沒有再送她花,不代表沒有再在這上邊花錢。
這些年,他送朋友,送合作夥伴,送合作夥伴的妻子……送出的花數不勝數。卻唯獨沒有送給自己妻子的花。
在那一刻,成豫感到深深的羞愧。
走出花店的時候,他的心情已經輕松不起來。
他越是醒悟,就越是惶恐。他已經隐隐約約發現,自己的錯誤,并非只有“女伴”一條。
他真的能夠挽回衛霓嗎?
類似的念頭一旦出現就會被他立即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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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去想。
他坐在沒有啓動的車裏,目光沉沉地望着別墅二樓,許久後,終于發動汽車駛離。
……
“謝謝。”
衛霓接過裝在玻璃杯裏的冰鎮雪碧握在手裏,一片黃檸檬在氣泡水裏浮沉。
解星散在她身旁坐下,老舊的皮沙發因為他的重量發出吱呀一聲。
“地方小,東西也不多……随便坐坐,別介意。”
衛霓的目光掃過四周,說:“比我想得好多了。”
“你想的是什麽樣?”解星散問。
“衣服襪子滿地扔,桌上堆着吃剩的外賣,垃圾桶裏冒着垃圾尖……”
“停停停——”解星散滿頭黑線,“你以為我生活在垃圾堆嗎?”
衛霓忍不住笑了。
解星散的家,雖然面積只有七八十平,還是幾十年前的老式居民樓,外部看上去破破爛爛,但防盜門一開,裏面的景色實在讓衛霓小小吃了一驚。
別說沒洗的髒襪子了,就連垃圾桶裏,也是幹幹淨淨。地板是常見的幾何瓷磚,看得出來經常打理,光可鑒人。牆壁算不上雪白,但也只有正常的褪色,光禿禿的牆上只有一副三人合照。照片裏除了解星散,還有兩位頭發花白的老人。
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只是……确實不像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獨居男青年的房子,過于整潔了。
解星散的外形和性格,給人的感覺不像是會做家務的人。
“你不會覺得我不做家務吧?”解星散從她的眼神裏看出她想說什麽,故意提高了音量,“我可是全能天王,十八般家務我都精通!你要不信,改天來我家裏,我做一桌滿漢全席給你看!”
“那是你的外公外婆嗎?”衛霓看向牆上挂的合照。
“嗯,中間那個是我。”解星散跟着往合照看去,“拆那鼓王從小就英俊不凡。”
小小的解星散被抱在奶奶懷裏,笑容燦爛地望着鏡頭。和現在瘦削的面孔不同,那時的解星散還是肉嘟嘟的一張圓臉,露出褲子的一條腿像是帶節的胖蓮藕。
“以前聽你說過,你是外公外婆帶大的?這裏是你長大的地方嗎?”衛霓問。
“我從六歲起就在這裏生活,一直到我二十二歲——”解星散咧嘴一笑,“樓裏的住戶都換了幾遍,我還在這裏。”
“為什麽不搬走?”
“習慣了。”解星散的目光飄向牆上的老照片,他拿起雪碧喝了一大口,然後才說,“……只有這裏,還有一點家的味道。”
他的話,讓衛霓無端生出一抹悲傷。
清晨四點,窗外依稀開始露白,解星散身上的酒味也開始散了。萬物都處在即将新生的時候。她第一次夜不歸宿,在一個從未來過的地方,陷在一張老沙發上,和一個見面次數沒有超過十次的人分享一瓶雪碧。
解星散身上有一種魔力,讓她生出種種從前想也不敢想的沖動并付諸實踐。
“別說我了,聊聊你自己吧。”解星散說,“你為什麽要離婚?”
“……我不知道。”衛霓低頭看着手裏的雪碧杯子,那些氣泡圍着檸檬片熱情地打轉。她頓了頓,嘴角浮出一抹苦笑,“我也不知道。”
解星散靠在柔軟的沙發靠背上,靜靜地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他的耐心,讓本不打算進一步解釋的衛霓繼續說道:
“他在生意場上和其他女人逢場作戲,但他自稱,那些女人都是為了撐門面,他沒有發生過婚外性關系。”
“你相信嗎?”解星散問。
“……如果我說相信他,會顯得很可笑。”衛霓苦笑道,“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有沒有婚外性關系已經不重要了。”
“出軌了,但又沒有完全出軌。”
解星散總結道,但他馬上想起自己的立場——他可沒必要給衛霓的丈夫說好話。
他立即義正詞嚴道:
“不——他就是出軌了。你自己網上看看,就算什麽也沒做,光撩騷也是百分百的出軌。”
“他說其他人也都如此,并且不限于逢場作戲。”衛霓說,“如果說這就是現實,這就是大部分人都會有的婚姻……我也不知道我是為什麽離婚。”
“是因為他和其他女人的事情,還是因為我不夠成熟,要求太高,想要的太多……”
她也學着解星散的樣子,将松散下來的身體靠向身後。
米白色的牆壁上幹幹淨淨,除了天花板上一排從小到大的藍色星星。那些星星已經嚴重褪色,有的也已殘缺,在星星旁邊,有一行帶着童稚的彩色畫筆留下的文字:
“解星散到此一游!”
衛霓眼前浮現出小小的解星散踩着外公的肩,手握彩色畫筆,一筆一劃在天花板上寫下這行字的情景。
誰都有童真的時候,誰都有憧憬純粹的愛情的時候,誰也都幻想過琴瑟和鳴的以後。
但那些有過幻想的人,慢慢也會在時光的浸染下,變得市儈,庸俗,無底線,變得與大環境同流合污。
她不知道是該嘲笑畸形的成功男人社交圈,還是嘲笑螳臂當車的自己。
衛霓聽到解星散在旁邊籲了口氣。
“衛大醫生。”他說。
衛霓朝他看去。
“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嗎?”
“是什麽?”
解星散說:“別人一賣慘,你就開始反思自己的問題。”
“你總是站在他人立場考慮,有沒有想過你去考慮別人了,那誰來為你考慮?”
“他的心路歷程——和你有什麽關系?從你的立場來看,他就是出軌了,毫無顧慮地背叛了你,你還替他考慮什麽?”
“是,生意場——大老板有無奈,這我知道。為了和那些肥頭大耳的老板打成一團,必須要像他們一樣爛,這是成功的捷徑——但有誰逼他走這捷徑了嗎?”
“不走捷徑,腳踏實地慢慢來,的确要慢得多,甚至可能沒法成功——但是,誰能保證走了捷徑就一定成功?說穿了,這就是他的借口。”解星散頓了頓,還是忍不住罵了句粗口,“媽的,老子最煩這種逼人。敢做不敢當,逼逼賴賴借口比誰都多,好像誰拿槍指着他做的這些壞事。”
明明談的是衛霓失敗的婚姻,解星散義憤填膺的模樣卻讓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解星散的眉心擰成一團,“你不該生氣嗎?”
“不知道為什麽,看你替我生氣了——”衛霓笑着說,“我好像就不生氣了。”
“你怎麽能不生氣?!”
“為什麽一定要我生氣?”
“你不生氣……”解星散頓了頓,“那你還離婚嗎?”
衛霓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我一定會離婚。”她說。
她舒了一口氣,仰頭看着頭頂的藍色星星。
“即使我不夠成熟,不夠理解他的難處……我也會離婚。”
“對我來說,大房子和奢侈品并不能給我快樂。”她說,“對他來說,成功卻必不可少。”
“所以,我們并不适合。即便勉強,也會有下一次矛盾讓我們分開。”
這些話,衛霓沒對其他人說過,就算是多年的閨蜜也沒有。
因為不想給別人增添負擔,所以也不會輕易将抱怨出口。在生活中,她總是安慰別人的那個人,而當她需要幫助的時候,那些曾經被她安慰的人,卻好像總是很忙,總是有自己的煩惱。
慢慢的,她習慣将所有問題一個人扛。
而解星散呢?她忽然想。他由外公外婆拉扯大,二老逝世後常年過着獨居的日子,除了那個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兄長的男人偶爾會出現在他身邊,他總是獨來獨往。
這樣的他,如果有煩心事,又會怎麽排解呢?
“我不會像他一樣。”
解星散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浮想。
她轉過頭,正好撞上解星散的視線。他靠在沙發背上,側頭看着她,目光直率,高聳的鼻梁在臉上像一條巍峨的山脈,明亮的眼睛則是山上的一汪清潭。
“等我像他一樣年紀,我也不會像他一樣。”
他神色堅定。
“人和人不一樣,衛大醫生。再過十年,一百年,我也不會像他一樣。”
有些話說的太早,太死,就會顯得孩子氣。
解星散來說依然如此。
衛霓已經不太相信男人的誓言,但解星散似乎不能單純囊括在男人的範疇內。
他是男人,卻好像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做着一般男人不會去做的事,會為她吸到二手煙道歉,并且再也沒有在她面前抽過煙;會獨立生活,家務一應精通;會一天打無數的工,即便繁忙也會讓自己過得有滋有味,整整潔潔。
他早早地邁入社會,成熟,但不庸俗。他已經見過社會千面,身上卻依然有着初生牛犢一般的少年朝氣。
他活力四射地活着,而不是像大多數人汲汲營營或者庸庸碌碌地生存。
“所以,”他說,“不要對所有男人失望,那對我不公平。”
奇怪的是,衛霓已經不太相信男人,但解星散說的話,卻帶着神奇的魔力。
他說,她就想要相信。
新生之日的第一抹朝陽灑入老舊的紗窗。
“……好。”
衛霓說。
解星散咧嘴笑道:“要不要聽我彈吉他?鼓太大了,家裏放不下,但我還有吉他和電子琴,你想聽什麽我彈給你聽。”
衛霓驚訝道:“你還會彈琴?”
“那是當然!”解星散挺起胸膛,“不然怎麽能叫全能天王?”
“我以前也學過鋼琴——”衛霓用食指和拇指捏了個空氣小螞蟻的厚度,“一點點。”
“真的?那你彈給我聽聽!解大師現場給你補課!”
“不用……真的不用了……”衛霓推辭。
“別客氣!”
“不是客氣——”
解星散不由分說地拉起衛霓,她還沒回過身來,就莫名其妙坐到了解星散卧室裏的電子琴前。
“來來來,咱們先定一個小目标,那就是早日實現四手聯彈《小星星》……”
燦爛的金光籠罩着坐在同一張琴凳上的二人,不知何處傳來鳥雀叽叽喳喳的聲音。
世界正在蘇醒,新的希望正在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