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闖冷宮
主仆二人回到了冷僻的瓊雪齋。到了院中,姜檸卻并未進去,而是吩咐淺綠,“你在這裏休息,我四處看看。”
明白她說的“四處看看”,必然是要去冷宮,淺綠心酸,“娘娘,我和您一塊去!”
去冷宮或許會傷心,可不去冷宮弄清楚事實,又如何甘心。純妃說皇上想借刀殺人,那便不能,稀裏糊塗去死了。因此淺綠沒有阻止姜檸。
姜檸臉色威嚴了兩分,看着淺綠,“你留在此處,聽我命令。”
姜檸第一次在她面前用着威嚴的姿态說“命令”,淺綠心下着急,卻又不敢說什麽了。
姜檸轉身離開了瓊雪齋,繞去附近的秋芳苑,然後從秋芳苑旁走過,到了冷宮門口。
上輩子,她只死後飄着來過,當時滿心懵懂,也未仔細看看,如今,倒是可以細看一番了。
冷宮大門殘破不堪,閉合不攏,上面的紅漆剝落,鐵器做成的虎口與門環,已經染上了斑斑鏽跡。兩邊的圍牆更是磚石剝落,雜生了野草與盤旋的小樹根。
姜檸推門進去,一眼便看見了滿是雜草和落葉的庭院,中間的那一方破石桌。
上輩子,她凄慘而死,而祁景,卻在這方破了一角的石桌邊,和別的女子傾訴衷腸。
姜檸擡腳走了過去,但是并沒有靠近那方石桌——她走了十來步,一個宮女模樣的人攔到了跟前,低眉順目的樣子十分恭謹,但攔在她跟前的姿态也是十分堅決,“不知是哪宮的貴人,奴婢有禮了。只是這冷宮不是貴人該來的地方,還請回。”
姜檸沒有說話,轉頭朝自己的左前方看去。
季芙披頭散發地跑了出來,自那次祁景與她說“好自為之”之後,她煎熬了許久,似乎變得更瘋了。十月的天氣日漸寒冷,她卻穿得單薄,月白的長裙裙角在風裏翩跹起舞,更顯得她瘦骨伶仃,幾乎要乘風而去。
她跑的腳步輕快,轉頭看向姜檸,笑道,“你是來帶我走的麽?”
立刻有另一個宮女,慌張而又堅決地,将她拉回了屋內。
攔在姜檸身邊的宮女又催促道,“前朝的罪婦罷了,貴人不必在意,還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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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檸如她所願,轉身走了。如今她已有了新生活,不必再和季芙糾結。上輩子她還對季芙有妒意,如今卻是一點也沒有了。
她也對季芙沒有絲毫同情,畢竟上輩子季芙踩着她的屍骨上位,也對她沒有絲毫同情與愧疚。之所以來冷宮,只不過是想有個由頭去向祁景誅心而已。
姜檸回了瓊雪齋。淺綠原本坐着,一見她回來,立刻擔憂地站起身。但姜檸面色靜默,淺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更不知從何安慰起。提問的話,又怕惹她傷心。
姜檸沒說什麽,帶上淺綠,又去了浣衣局。
曾經的麗妃、吳氏,如今已經不在了。她曾經那般驕傲,受不住從雲端跌到谷底的落差,加之吳家又被清算,她心裏沒了希望,很快便抑郁而亡。
曾經的四品美人趙氏,如今倒老老實實待着。她被祁景那折磨身更折磨心的一招吓着了,不敢再有絲毫的歪心思,只本本分分地洗着衣服。雖她的手日漸粗糙,人也受了不少冷眼,但還能活着,不被祁景針對着,這已經很好了。
但畢竟曾經榮寵過,見到姜檸,趙氏的眼神還是有了一絲波動,似乎是恨,但又很快消弭無形。
她兀自在水池邊洗着衣服,不大想理會姜檸,也不在意姜檸為何來這裏。
姜檸看了看她,也沒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只吩咐左右的洗衣婦,“你們下去罷,我想與趙氏說幾句話。”
洗衣婦大多不認識姜檸,但管事的嬷嬷是認識的。姜檸如今是受寵的昭儀娘娘,貴不可言。嬷嬷谄媚地笑,“娘娘讓你們下去,你們便下去。”
很快除了趙氏,做活的太監仆婦都走得幹幹淨淨。姜檸說那嬷嬷,“你也下去。”
那嬷嬷一愣,很快便又笑道,“好的好的。”又刻薄地警告趙氏,“娘娘與你說話,你可得好生待着,若有差錯,饒不了你!”
趙氏身體抖了抖,停下了洗衣婦的手,沒說什麽。
待人都走了,只有姜檸、淺綠與趙氏三人。
姜檸看着背對自己的趙氏,淡漠問,“皇上留宿夏涼苑時,你為何咬他?”
趙氏眉毛皺了起來,轉頭看着姜檸,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樣,“你說什麽,什麽咬皇上?你別給我栽贓!”
姜檸早知道答案,找她來問,無非也是走個過場,因此她面色不變,心內也是波瀾不驚,問完了話,轉身就走。
趙氏一頭霧水,覺得姜檸莫名其妙,幾乎懷疑她是專門來刺激自己的,“你什麽意思?你別走,給我說清楚!”
但姜檸已經走遠了,連淺綠都未把她的命令之語放在心上。
另一邊,雲霧被帶到了乾元殿。恰好祁景從祥和殿回來,坐到了書房,萬全便将雲霧帶進了書房。
祁景看了眼那雲霧。只覺得她體态勻稱,高矮胖瘦确實與姜檸差不多,氣質也靜柔安穩,脖頸間一顆小痣都和姜檸長的位置相差無幾——便是她冒充姜檸的?
祁景掩去眸中冷意,低頭批閱奏折,由萬全審問。萬全站在禦桌旁邊,打量着悶不吭聲跪着的雲霧,笑道,“要你幫的忙倒也不急,咱家先替皇上問你幾句話。”
雲霧見這陣仗,便知道幫忙是假,審問是真了。她心裏起了慌亂,為何皇上絲毫不追究姜昭儀,而是直接揪出了她?
此時糾結這個沒有意義。雲霧強行壓抑心情,低垂着眼睛,俯身磕頭,額頭抵着手背,“公公請說,奴婢必定知無不言。”
萬全想着,這一次審問,只怕要用點手段才能見真章了。他笑道,“上次你回鄉省親,可曾去過朱雀街?”
雲霧冷靜答道,“奴婢不曾去過。”
她是純妃從娘家帶來宮中的陪嫁,跟了純妃十多年,二人主仆情深,她是萬萬不會出賣自家小姐的。
萬全的臉沉了下來,“本來想給你個機會主動交代,不想你敬酒不吃,偏要吃那罰酒。”
雲霧感覺自己的心,猛地驚跳了一下,但她再次磕頭下去,仍然道,“請恕奴婢愚鈍,不知公公何意。奴婢确實,不曾去過朱雀街。”
這副模樣,也不知是當真無辜,還是為了忠心當硬茬子。萬全冷森森道,“若再不交代,便去刑部吧。聽說那裏的刑具,一般人可受不住。”
雲霧的心,越跳越快,後背快出了冷汗,貼在地上的手指想要攥起來維持勇氣,卻無法掐緊,只能微微蜷曲。但她仍是堅決道,“奴婢只回鄉省親,不知該交代什麽。”
萬全還要再吓她,祁景批着折子,漫不經心地打斷他,“何需那麽麻煩,這牆上有劍,你且拿去。她說一句不知,你便切她一根手指。雙手手指多,慢慢磨,總能磨出真相。”
萬全轉頭去看挂在牆上的,用以代表天子威儀的禦用寶劍。那寶劍劍鞘雕刻着山川湖海,鑲嵌着金玉寶石,劍刃鋒利無比,代表帝王威震八方。皇上要用它,切手指?
見萬全不動,祁景擡頭看他,輕輕一笑,“怎麽,腳麻了?”
萬全生怕他下一句說“腳麻了便不要了,砍了”,連忙道,“奴才不敢。”他走上前,小心地将那寶劍取了下來,走到雲霧旁邊。
雲霧早已吓得微微發抖,臉色忽青忽白,變幻不定。輕描淡寫的殺意才更恐怖。她終于懂了,當初的趙美人,到底受了多大的心緒折磨。
但即便發抖,她依然堅持道,“求皇上開恩!奴婢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奴婢是無辜的,皇上明查!”只是她嗓音卻已經發顫,語速也快了兩分——是惶急露了出來。
看她并不是渾不怕死,祁景笑得更深了,語調越發悠然,“說好了,一句不知,一根手指。萬全。”
意思是她剛才又說了一遍不知,該切一根手指。萬全抽出寶劍,走近她身邊。
雲霧幾乎能感覺到那劍刃帶來的絲絲涼意與死氣,連連磕頭,“皇上,奴婢萬不敢欺瞞皇上,奴婢真的不知,求您明察,求您明查!”
祁景臉色終于冷了,“不知死活。”
見皇帝确實沒了耐心,萬全給旁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上來,按住了雲霧的手。
雲霧渾身被冷汗浸濕了,瑟瑟發抖,嘴裏仍在求情着,“皇上,皇上饒命啊,奴婢真的不知,絕非欺瞞皇上!”
萬全什麽嘴硬的沒見過呢,也沒憑幾句否認便認定她無辜。何況皇帝認定是雲霧與純妃,他總比自己高瞻遠矚。
萬全握緊了劍柄,挨着她的手指,微閉了閉眼。他心裏嘆息,可惜洪烈去宮外了,不然這等血腥之事,該他幹才對。
書房內血腥氣彌漫,但祁景面不改色,施施然低頭看奏折。
又過了一段時間,雲霧終于受不住,招供。她幾乎是奄奄一息,癱在地上,眼睛半睜半閉,身上冷汗都要浸濕地磚。
“招罷。”萬全收了寶劍,掐着她人中,不讓她暈過去。雲霧一口氣斷斷續續,随時能死過去的模樣,道,“是純妃娘娘……是她命我扮成昭儀娘娘的……的模樣,去……最熱鬧的街坊……散播‘金鳳凰’的童謠,嫁禍給……昭儀娘娘……”
她終究還是背叛了小姐。雲霧感覺自己被極端的愧疚與絕望淹沒,終于撐不住,暈了過去。
果然是這樣。之前那麽嘴硬,去了手指,不冤枉。萬全想着,接過小太監遞來的帕子,擦去劍刃上的血跡。
“先讓宋太醫給她止血包紮,免得髒了乾元殿。待她止血了,送回興慶宮,再給純妃準備一杯鸩酒,就說……”祁景略一斟酌,道,“她陰險善妒,欺君罔上,不敬皇後,罪該萬死。她的貼身侍女,一起除去了。”
這便是往皇帝心窩子上戳刀子的後果,死得不要太快。而她的貼身侍女極可能是共犯,理當一起殺了。萬全麻利地應了一聲,先搬了雲霧出去,而後帶了幾個小太監走了。
祁景繼續批閱奏章,絲毫不像剛剛處理了幾條人命的模樣。房中血污的場面也很快被人處理幹淨。
乾元殿安靜下來,只有滴漏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太監匆匆來到了皇帝身邊。
他沒有萬全沉穩,幾乎到了祁景身邊,便立時惶急道,“皇上,剛剛得到消息,昭儀娘娘闖了冷宮。”
祁景已看完折子,正在寫“已閱”二字。聽到最後一句,他“閱”字的最後一勾,沒有收住,一路劃開,在雪白的紙上留下長長的劃痕。
那劃痕,仿佛也劃了他心上,殷紅色,似流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