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也別想好過
祁景最終離開了祥和殿。姜檸身子不方便,他若還留在祥和殿與她相對,苦的是自己。
何況,他不想太過寵愛姜檸,給她招致禍患了——就如同這次的嫁禍。那人将皇宮最深的秘密揭了出來,推季芙入險境,若傳到太後耳中,季芙只怕不能活。而背了黑鍋的姜檸,更是徹底得罪太後與他,有個好死都難。那人一石二鳥,恨不得姜檸立刻去慘死,用心當真險惡,手段也當真是狠毒。
說起來,這件事得怪他,怪他從前利用姜檸。若早知道他最終會心許這麽一個人,那他一定不會這麽去捧殺她、利用她,而是動用自己的一切手段,将她密不透風地保護起來,在自己懷中繼續過那無憂無慮的日子。
事到如今,後悔也沒用,何況他做事,從不後悔。祁景将思緒轉到,那幕後主使身上。
姜檸身世簡單,性子溫良,在宮外結仇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嫁禍給她的,極有可能是宮內人。而能知道季芙的秘密,做出如此的布置,這人應當在宮中有了一定年份,根基不淺。
祁景心中立刻冒出兩個人來,皇後,純妃。
他閉了閉眼睛,掩去眼中冷意。不管是誰,做了便會留下痕跡,希望萬全那邊,手腳麻利些,快點查出來。
萬全那邊确實查得很快。宮中人若要出行,都要去內務府報備,登記名冊,攜帶的東西也需進行檢查。萬全與那內務府總管一說,內務府總管立時将名冊拿了出來,很快找出了與姜檸差不多時間出宮的人。
一共有三名,名字和出宮事由都記得清清楚楚:太後身邊的宮女,出行去太後娘家送東西;純妃身邊的宮女,得純妃恩典回鄉省親;周婕妤那裏的小太監,送周婕妤的母親出宮。
萬全在宮中多年,長袖善舞,心思缜密,早把各處的宮女太監認了個遍。他尋思着,周婕妤的小太監長得瘦高,即便是太監,那也是男人的面相,斷不可能被人錯認為姜氏。太後麽,若是知道季氏的事,要殺季氏便直接殺了,何需如此大費周章,更重要的是,她沒有理由嫁禍給姜氏。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純妃身邊的宮女,雲霧。
萬全想了想那雲霧的模樣,五官雖遠比不上姜氏嬌美,但也是清秀,身材不高不矮,極為勻稱,倒是有兩分像姜氏。
想明白了這點,萬全便去了興慶宮。
純妃不在寝宮中,而是去了太後那裏。雲霧倒是在,正在勤勤懇懇地給純妃收拾房間。
萬全命人将雲霧叫到了跟前,雖是要拿人去審問,他卻滴水不漏,只笑眯眯道,“雲霧啊,你是興慶宮最得力的宮女之一了,今日咱家借你去幫忙做點事情。”
雲霧低眉,心裏起了不好的預感,但面上絲毫不漏,也不多問,沉靜地行了一個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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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全瞧着她的模樣,想起了當初趙美人身邊的新桃。當初新桃不打自招,何其慌亂,這個雲霧,當真是冷靜,也不知幾分是裝的,幾分是真的。
萬全帶走雲霧的時候,純妃正在回轉的路上。今日她沒有坐那步辇,也沒帶很多下人,只一路步行。
待她回到興慶宮,小太監想到雲霧是純妃用慣的大宮女之一,只怕待會兒就要雲霧差遣,因此先禀報了雲霧的去向。
聽到萬全帶走雲霧,純妃心裏一個咯噔,手中的茶盞幾乎拿不穩,眼神也急迫了兩分,“你說,萬總管,帶走了雲霧?”
那小太監什麽也不知道,恭謹道,“萬公公說要借雲霧姑姑去幫忙做點事情。”
純妃的指尖,緊緊地抓着杯盞,無聲用力。她太了解皇帝了,看起來溫柔多情,實際冷酷無情,心思又深不可測。他讓萬全來興慶宮借人,事情又怎麽可能只這麽簡單。何況他借誰不好,偏偏借雲霧——那個假扮姜檸散布童謠的雲霧?!
長久以來,祁景就像塊石頭,她怎麽也捂不熱。可他畢竟不真的是塊石頭,而是人,是人,必定有情。祁景的情,天長日久地給了冷宮那人。
她以為,只要散布了關于季氏的童謠,祁景得知後必然不能忍受,甚至關心則亂,只怕立即就要采取雷霆手段平息事端,殺了那姜氏洩憤。可為何,他沒有這麽做,為何,他這麽信任姜氏?!
這分明不對。他為何,這麽信任姜氏!!
手指氣得發抖,杯內滾燙的茶水晃了出來,純妃卻感覺不到,她只覺得自己心頭,比那茶水還燙。
想起那日姜氏和皇帝并肩坐在步辇上,二人眉目傳情拉拉扯扯的模樣,純妃覺得心頭的火,連綿燃燒着,就要燒成火海,将一切燒成荒蕪。
為什麽她不熱的石頭,姜氏就能焐熱?
為何?為何!
另一個大宮女雲煙見狀,半是心疼半是驚訝,“娘娘,您小心手!”
頭一次,純妃失态地推開了她,臉色冰冷,再也維持不住雍容。
雲霧被拿住了,輪到她還會遠嗎?想想當初趙美人被割了手臂,在夏涼苑活活痛了幾日、求生不得的日子……祁景的手段多得是,雲霧再忠心,又能撐多久?
純妃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是一片決絕。
她就是死,也不要讓別人好過!
純妃扔下茶杯,快步走出了興慶宮。她尚有些微的理智,不想連累宮中下人,道,“不要跟着我!”
雲煙幾個,便一臉擔憂糾結地停下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姜檸正等着雪瑩打聽歌謠,不想先等來了純妃。純妃孤身一人前來,姿态十分異常。
下人們将純妃請進大殿,姜檸也未請她坐,只一臉疏離地看着她,兩人面面相對地站着。
純妃一心想着自己的目的,絲毫不在意姜檸的态度。即便是死,風度也不能丢,所以純妃笑了笑,卻不知那笑意落在別人眼中,有幾分森然。
“妹妹可知,姐姐為何前來?”純妃冷笑。
姜檸淡漠地看着她,“還請指教。”事情從她陪祁景出行青州之後,便變得面目全非,和上輩子對不太上。但姜檸知道,純妃必定來者不善,說不定,還和那首童謠有關。
純妃雙手捏在腹前,脊背挺直,姿态高貴而娴雅,只是笑意森冷,甚至有兩分猙獰,“我是來告知妹妹,美夢做得太久,總該要醒來。”
“什麽意思?”姜檸忽然間有一絲預感,純妃接下來要說的,對自己很有用處。
果然就見純妃仿佛被觸動了什麽機關,霎時激動起來,眼中皆是恨意,“什麽意思?哈哈!姜氏,你以為皇上寵你愛你是也不是?我告訴你,都是假的!皇上根本不曾對你有過真心,他只愛冷宮裏的那個人!”
“從一開始,他帶你出瓊雪齋,晉升你為美人,你以為他是寵你對不對?其實他只是為了保護冷宮裏的那人不被發現!他假裝寵你,晉升你,其實是為了借刀殺你滅口!”
“你不相信是不是?你好好想想,他若真寵你,時常留宿祥和殿,你怎會半年還沒有身孕,其實他根本就沒碰過你對不對!他最會這一套了,假裝溫柔寵你,夜裏陪你,其實根本絲毫沒有心!就像他曾經留宿興慶宮,假裝臨幸我一樣!”
“姜氏啊姜氏,你又有什麽不同,不過是另外一顆棋子。不,比棋子還不如,我尚且有娘家的勢力給他圖謀,你又有什麽?你以為他喜愛你,其實他滿心都想殺你!你真是個愚蠢的可憐蟲!”
純妃不管不顧地說着,滿面激動,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惡意都發洩出來,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她說的太多太快,一時有些氣喘,停了片刻,又怨毒地盯着姜檸,想看姜檸崩潰,想看姜檸痛苦不堪。
然而姜檸只是冷靜地站着,甚至比起最開始的疏離,眼神還多了兩分熱度。
姜檸覺得,眼前的純妃有些瘋。事情與上輩子不一樣,純妃沒有出于嫉恨下毒殺她,而是選了別的方式刺激她。不管哪種方式,總歸很快就要,再度得到報應。
純妃自作自受,她沒多大感想,只是有些慶幸,純妃說的這些,恰恰給了她報仇的突破口。她連童謠,都不必去打聽了。
姜檸冷靜,可她身邊的人卻絲毫不冷靜。雨輕本來要給純妃上茶,聽到這些極具沖擊力的話,手中的茶杯撲通一聲,掉到了地上,淺綠更是已經吓呆了。
純妃見姜檸靜默不動,只當她無法接受事實所以呆住。心中的惡意發洩完畢,純妃稍稍冷靜了些,或者說,變得麻木了些。她最後看了一眼姜檸,露出笑意,“如今我說這些話,大約是活不成了,但我不後悔。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姜氏啊姜氏,我祝你和皇上,這輩子都沒有好結果。”
說完,她低垂着頭,如在夢中似的,恍惚地走出了,祥和殿的大門。
雨輕和淺綠,下意識地看向了姜檸,一時不知道怎麽辦。雨輕更早恢複理智,不管怎麽說,先安撫好自家主人,是最重要的。
她扶住姜檸,要拉姜檸坐下,“娘娘,您別相信,她說的都是瘋話……”
可她自己也不确定起來。正因為是瘋話,聽起來倒是比謊話可信。從前皇上來祥和殿,從不在下人面前與姜檸做些親密的事情,夜裏和姜檸單獨相處,也不讓她們伺候。他來祥和殿來的勤,有些時候時帶傷,要在祥和殿喝藥;有些時候則是看書,一直看到很晚,直到自家主人撐不住睡着……
沒有身孕。棋子。借刀殺人。雨輕心裏亂七八糟地想着,越想越心驚,越想越不知該怎麽辦。姜檸比她還小,只怕更是無措。
雨輕心慌又心酸。
姜檸順着力道坐到了椅子上。雨輕給她倒了一杯茶,“娘娘,您先喝杯熱茶暖暖,冷靜冷靜。”
淺綠終于反應過來,眼睛都紅了,“娘娘,這……這可怎麽辦?”從前皇上是祥和殿的主心骨,是她家娘娘的依靠,如果皇上的寵愛是假的呢,她家娘娘還能依靠誰?皇上要殺娘娘,娘娘能怎麽辦?
姜檸冷靜道,“沒事,先別慌。”
兩人只當姜檸吓得失去理智了,才說出這樣的傻話來。
姜檸看了她們一人一眼。如今進入報仇的後半段,離走就不遠了,恰好可以借這件事,将告別的話說一說。她還得演戲,所以不能說得太明白,只能暗示,“我知你們關心我,所以我也關心你們,希望你們好。以後無論發生何事,你們切記,都要先顧好自己的身體,這樣我才覺得安慰。”
兩人結合方才的事,再聽這話,只覺得擔心。但姜檸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做的事牽扯到姜家南宮家許多條人命,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說完,姜檸起身,朝殿門走去。
淺綠和雨輕立即就要追上她,“娘娘,您去哪?”
姜檸輕輕看她們一眼,知道若不讓她們跟着,只怕她們無法放心。
何況,若是不讓人跟着,獨自出行,狀态異常,只怕會傳到祁景耳中,連冷宮都到不了。畢竟冷宮那麽遠,比從興慶宮來祥和殿,遠多了。
但是,若讓她們跟着,去了冷宮,見到季氏,得罪祁景,又怕不好。
姜檸思量半晌,最後道,“雨輕留下,淺綠你跟我,回瓊雪齋看看。”
淺綠和雨輕對視一眼,只覺得這語氣着實傷心,更擔心了。淺綠則下決心,要把姜檸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