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詛咒
這一日的事情太多了,先是童謠傳到皇帝耳中,接着查到純妃,興慶宮染血,現在,又是姜昭儀闖了冷宮。
原本冷宮的消息是要先禀報萬全,由萬全告知皇帝,可萬公公,現在不在呀。小太監弓着腰,悄悄望着那奏章上的劃痕,大氣也不敢出。
一時間書房內連滴漏的聲音,都顯得震耳。
祁景站了起來,“怎會這樣?”他的語氣,不似從前從容溫柔,仿佛壓抑着什麽似的。
沒有人比他更理解,“姜檸闖了冷宮”,意味着什麽。他的心仿佛被攥緊了。
小太監道,“據說,是……是純妃娘娘去了祥和殿,也不知說了什麽,純妃娘娘走後,昭儀娘娘便去了冷宮。”
“純妃!”祁景鮮少喜怒形于色,此時面上卻是森冷如鐵,眉眼間都是戾氣,“純妃”二字,仿佛是從牙縫裏說出。
小太監被他的氣勢吓得心膽俱裂,腿發起抖來,幾乎站不穩。
祁景此時對純妃恨之入骨,這人跑去市井揭了季氏的事,嫁禍姜檸,令皇室蒙羞不算,居然死到臨頭還敢挑撥姜檸、利用姜檸,誓要将後宮攪得雞犬不寧。
她怎麽如此可恨!他還是大意了,以為她悶不吭聲只敢背後出手,沒想到她居然劍走偏鋒!
“封鎖消息。”祁景長腿一跨,離開禦案,大步流星朝乾元殿殿門走去。
萬全帶了幾個人高馬大的太監,來到了興慶宮。
純妃安靜地坐在大殿主坐上,慢慢喝着茶,姿态雍容娴雅,一如她往日的模樣。
萬全進去,先令興慶宮的下人們全部跪下,而後令自己帶來的兩個太監把住門,不要讓人跑出,以免有驚擾太後的可能,最後,端着鸩酒走到了純妃前面。
“純妃娘娘。”萬全看了她一眼,倒也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只公事公辦道,“皇上下旨,因你陰險善妒,欺君罔上,不敬皇後,特命奴才賜來鸩酒一杯。”
純妃輕輕笑了笑,“他是這麽給我定罪的?”
Advertisement
萬全沒有多說,把祁景的溫柔學了十分,“娘娘,這鸩酒發作快,不會令您太過痛苦。”
純妃朝宮門看了看,“皇上他不親自來看着麽?”
萬全只道,“娘娘,上路罷。”這樣的處罰,是決計沒有退路、不會改變的。
純妃有些失望。雖她知道皇帝冷酷無情,可還是希望能死前見見他,畢竟,他是她愛慕了七年多的夫君。她活着沒能将他焐熱,死時,也不能多看一眼麽?
萬全把那鸩酒往她面前遞了遞。那毒液在上好的瓷杯中,漾出一點點波紋,絲毫看不出致命的危險。
純妃看了眼那杯毒酒,輕輕道,“我還想再等等。”
萬全瞧她模樣,也不像是因為怕死而拖延。他沉默半晌,才道,“娘娘,還請勿要拖延。”
如今作出這可憐可嘆的模樣,當初為何又要作出那等陰險惡毒事情呢?單單一首童謠,滿心俱是殺機,季氏便算了,姜氏何其無辜。
皇上不會顧念舊情的。何況他與純妃之間,也沒什麽舊情。他,不會來的。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純妃心中的失望,變成了濃濃的絕望。聽了萬全的話,她低啞地笑了起來,停也停不住,一時又顯得有兩分瘋。
她邊笑邊問,“萬全,你最了解皇上了,你知道他不會來罷?”
人之将死,出現何種情狀都有可能。萬全冷眼任她發瘋,嘴角的笑容甚至都未減兩分,盡職盡責地舉着那杯毒酒,道,“娘娘,還請不要令奴才難辦。”
純妃笑夠了,猛地吸了一口氣,奪過萬全手中的毒酒,一仰頭,盡數入喉。
随着純妃服毒,萬全帶來的另些太監,拿白绫纏住純妃兩個貼身侍女的脖子,很快将她們勒死。一時間興慶宮景況恐怖凄慘,跪着的下人們瑟瑟發抖。
那鸩酒發作快,但走遍全身攻擊要害,也花了半刻時間。純妃伏在桌案上,承受着一波一波的劇痛,冷汗浸濕衣裳。
萬全冷眼看着她發作,耳邊聽到聲音,一轉頭,發現竟然是祁景來了,頓時有些驚訝,“皇上……”
但他消了聲,只因祁景的表情太過森冷,行走的姿态氣勢洶洶,同往日溫柔優雅的模樣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
這是怎麽了?
祁景帶着兩個侍衛過來,絲毫沒在意萬全,只森然地盯着純妃。邁進門檻的時候,他抽出了身旁侍衛手中的刀。
純妃迷蒙間聽到萬全的聲音,心裏一喜,擡頭。冷汗進了她的眼睛,她看不太清,只覺得祁景仿佛殺神一般走近,而後,一刀刺進了她的胸膛。
她感覺心口發涼,分不清是刀仞太冷,還是自己心情太冷,“皇上……”
“你這個,毒婦!”祁景的聲音極度冷酷壓抑,仿佛從地獄傳來。
純妃淚眼朦胧地笑了起來。她終于見到他,沒想到,他只是來補刀的。
她笑,聲音溫柔得仿佛在說祝福,“皇上,你這輩子,得不到她,也得不到姜檸。”
雖不是明确知道冷宮到底是什麽人,但祁景手段這麽多,卻這些年也沒能光明正大地讓那女人來到他身邊,多半只一個可能——那個女人,不願意。祁景既讓她痛,她,便拿他最失意的事詛咒他,何其快哉。
聽懂了她的意思,祁景眼中戾氣大盛,手中用力,那刀穿過純妃的心髒與脊背,将她釘在了椅背上。
劇痛襲來,純妃再也無法支撐,頭顱低了下去。
随着仇人死去,祁景心中的怒火也散去,變成了三分麻木。他面無表情道,“拿草席裹了,送去荒山。”
堂堂純妃,死後連一口棺材都得不到。這是……将皇上得罪得多徹底?萬全這才有些感嘆,彎腰行禮,“是,皇上。”
祁景走出興慶宮,下意識地朝祥和殿走,他想去看看姜檸,到底如何了,是不是躲起來在哭?
但走到半路,他心裏的慌亂卻越來越多,頭一次,有了害怕的情緒。
怕姜檸看見他便會發亮的眼睛,只剩下陰翳;怕姜檸的眼淚,再也不是為心疼他而流;怕姜檸再也不肯與他說,家裏的桃花、西街的糕點。
祁景的腳步,慢了下來。
萬全交代完興慶宮的事,打聽了一番,才知道祁景到底是因何震怒。他心中擔憂,趕往祥和殿,在祥和殿附近,碰到了舉足不前的祁景。
祁景看着祥和殿那一棵高出了院牆的桂花樹,負手而立,表情空茫茫的,身形被灰白的院牆襯着,竟一時顯得寂寥,“她,可還去過哪裏?”
也只有與他極為默契的萬全,才聽得懂這沒頭沒尾的話。萬全嘆息道,“聽說,還去了浣衣局,見了趙氏……”
趙氏……一時間,祁景對姜檸撒過的那些謊,一句句在腦海旋轉。他咬緊了牙。
不到兩個時辰之前,他還覺得,自己此生從不後悔。可現在,他終于嘗到了後悔的滋味。那滋味是如此苦澀,又如此苦痛……
他為何要利用姜檸,為何要對姜檸撒謊呢?他不該啊,萬萬不該。
萬全看着他,擔憂地喚了一聲,“皇上……”
祁景沒有應聲,覺得自己快被後悔與酸澀淹沒。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站在姜檸寝宮門口,竟不敢進去見她。
萬全斟酌道,“昭儀娘娘心軟良善,與她解釋一番,她……興許會理解。”
“她,會理解麽?”祁景問,語氣裏竟有一絲忐忑。
萬全語塞,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殺伐決斷的皇帝,竟然會用這樣的語氣,來詢問自己。而且他說的是“興許”,他也不敢保證。
畢竟世上有季氏那樣的人,哪怕面對容貌能力一等一、權勢更不必說的皇帝,她也能多年如一日地不肯妥協。萬全也不知道,會不會還有第二個這樣的女子。
祁景卻覺得心裏升起了一絲希望。是了,姜檸最是心軟,又那麽喜歡他,必然……不會當真與他生氣,即便生氣,也不會氣很久。
他得好好哄哄她。
祁景終于擡腳,往祥和殿院門走去。
姜檸回了祥和殿,便面色沉寂、一言不發地進了房間,靠上了小榻,也不讓淺綠,或者誰伺候,仿佛已經傷心到了極點。
雪瑩出去打聽童謠的功夫,再回祥和殿,氣氛便變了。她一頭霧水,待雨輕私下簡潔地與她說了,她也茫然慌亂起來。
幾個下人湊在一起,心神不寧,說話都不敢大聲。
祁景進來,她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該用何種心情面對皇帝,又怕祁景“借刀殺人”的計劃敗露,會不會真的惱羞成怒,直接來殺姜檸。
“皇上……”
祁景也未在意她們的神情,只想着下人都在此處,姜檸果真一個人躲起來傷心。他的心揪成一團。
“你們家貴人呢?”
婢女們下意識地看向卧房,但又不敢明說。雨輕到底沉穩些,站出來道,“皇上,娘娘她不大舒服,皇上,您……”
她怕皇帝真找姜檸麻煩,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
祁景見她們看向卧房,知道姜檸在那裏,未在意雨輕的話,轉身走進。
姜檸早已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起身,從做女紅的籃筐裏,拿出剪刀,握在手上,藏進了層層疊疊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