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模狗樣
“骨羅”一路的表現讓他就像一個單純莽撞,只有幾分無傷大雅的小心思的年輕人。
興許是過去骨羅在禹堯的記憶裏太過可怕,她對這個生出靈識的東西有些顧慮,即便對方現身時用的是另一張臉。
禹堯試探道:“老祖與你當然是朋友,難道那些記憶還能作假?”
金珠聞言,又暗了幾分:“記憶應該沒有假,可如果他們真像記憶裏那樣,一直好下去,骨羅怎麽會把我剝離。”
他似乎沒有撕破臉之後的記憶,魔神只是把最美好的那部分情緒分離出來。
禹堯又坐了下來。
金珠涼涼道:“你是要放棄嗎?”
禹堯道:“嗯哼,及時放棄也是一種美德,你不知道嗎?”
金珠道:“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禹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知道魔神的真身是什麽嗎?”
金珠沉默不語。
禹堯有些驚訝:“你不知道?”
金珠道:“我的記憶裏沒有這些,事實上,裏面除了老祖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一絲也沒有。”
禹堯:“哦。”
她去歸元宮的時候,老祖曾跟她透露過,他沒見過骨羅的本體,但他猜測魔神的本體極有可能與騰蛇一族有些關聯,并且早年間跟随他的那些神仙妖魔可能會知曉他不為天下所知的秘密,僞裝成傳說流傳出來。他要禹堯仔細回憶那些看似不靠譜的傳聞,告訴他。
說來也巧,魔界中确實有傳言說魔神本體是騰蛇。但也有說他是神龍麒麟王八的,甚至連兔子羚羊這些都有編排,亂七八糟的讓人分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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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猜測,這個口袋極有可能就是他蛇皮所制的法寶。
如果是真的,那就有些難辦。
但物不行,能不能從魔身上找漏洞?
恰巧,“骨羅”也道:“那你有沒有外面那家夥的把柄啊?”
禹堯托腮細想了一會兒。
沒有。
連哭活得太簡單了,簡單到除了實力渾身都是漏洞,但這反而是他的優勢。因為他的漏洞明顯到別的魔一眼就能看穿,反倒無法被當作把柄叫她拿捏。
不過……
禹堯腦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在河底,旱看到她時,一向冷淡沉靜的面容竟然浮現了一絲驚亂。
清澈如碧的河水擋在他們之間,禹堯距他只有三步之遙,揮手便可奪他性命。
然而就是這樣的情勢之下,他毫不顧忌自己的性命,掌心相印,祭出水箭。
旱修的是策水之術,與上古的馭水術只差了一個字,但就是這一個字,使他永遠無法與水合二為一,随心所欲的控制水。
相傳,馭水者心念一動,便能讓河川湖海颠倒翻覆,止息奔騰。而策水者卻需要靠法力騰挪轉換,以法力的消耗供養水,這遠遠達不到水随意動的效果。
但有一種策水之術可以讓水在短時間內乖乖聽話,那就是水箭。
水箭看不清摸不着,只要人在水中,那麽他身邊的每一滴水都能成為致命的利箭,就連鮮血也不例外。
這樣的招數十分狠絕,讓對手毫無轉圜逃脫的餘地,可付出的條件也是巨大的。策水者須以生命為祭,生氣燃燒殆盡之時,便是他命隕魂飛之際。
自古以來,極少有祭出水箭的策水者,畢竟在這個年代,學法術最主要的是為了活,能活着誰也不想死。
可旱祭出水箭的時候,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幾乎在他看到禹堯的那一刻,便立馬作出決斷。若非禹堯見他面色蒼白異樣,當機立斷使出幽冥之火,打斷了施法,否則再遲疑片刻,她就會沒命了。但即使如此,她也感受到了體內方興即止的沸騰,心悸了許久才緩和。
他就這麽恨她嗎?
禹堯覺得不是,因為她沒有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一絲一毫的恨意,也敢保證從來沒有因為什麽事與其結仇。
“你既然死了一次,就不該再回來!”
大概是要死了,旱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情緒,用一種說不上是什麽意思的眼神看着她。
她敢确定,那眼神裏絕沒有愛,也沒有恨,更沒有什麽極其強烈的情感,可是它的主人卻能毫不猶豫的以命相搏。
到底是因為什麽。
連哭在外面邦邦邦的拍了幾下門:“我說,你能不能再仔細想想,當魔将有什麽不好的,要是你能回來,我這個第一寵臣的名頭讓給你也不是不行。”
有完沒完!
禹堯都想捂住他的嘴了。她被關進來才多久,連哭就來來去去了好幾趟,走一趟換一種勸法,現在連這種莫須有的寵臣名號都搬出來了。
他以為誰都跟他似的,拿魔神當寶嗎?
欺負他看不着,禹堯翻了個白眼,嘴巴不耐煩的抿了抿,卻在思考怎麽敷衍他的時候頓住了。
是的,只有連哭将骨羅奉為至尊,像一條狗一樣跪趴着讨好着,沉浸在他重臣寵将的名號裏無法自拔,不肯讓旁魔分走分毫榮寵,也正因如此,過去的他看禹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滿腦子都是怎麽幹掉她。
但現在,狗卻要把主人的寵愛分出來,甚至連他的肉骨頭都能拱手相讓。
原因不言而喻。
先前的一個個細節接連成串,茗羽難看的臉色,雪衣的欲言又止,還有連哭的那只瞎眼……禹堯陡然一個寒顫,覺得這比魔神愛上她更難以接受。
就像一塊濕漉漉黏糊糊的爛泥貼在身上,怎麽除也除不掉,惡心厭煩有,冷漠無視也有,唯獨沒有半點被傾慕的喜悅或矜傲。
禹堯記得很清楚,她剛從天族回來的時候,是怎麽被連哭折辱折騰的。
她那時沒有法力,還因為無意的吸納摩天脆脆被寄予厚望。魔神以為她會成為一把刀,結果連塊石頭都不如,耐心的等了幾天之後,他以為需要一點刺激,就把她賞給了連哭,說他想怎麽樣都可以,只是不能把她帶出魔宮。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賞賜,在連哭眼裏還不如他那些閃閃發光的珠寶,他忖度魔神的心思,覺得魔神對他說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麽深層含義,畢竟誰都知道他這魔想事簡單。
再加上那時他在石化手裏吃了敗仗,一肚子的恨怨無處發洩,就拿她當個玩具一樣的随意抽打鞭撻。
在連哭眼裏,沒有男女之分,只有實力的強弱,估計魔神也是看中了他這一點,認定禹堯除了會被打死,不會受什麽折辱。
只這一點,禹堯大概不會恨他入骨。
可連哭的手下卻認出了她的身份,還準确地道出了豔姬的名字。原來,他就是那個認出她女子身份,想要圖謀不軌的魔官。
豔姬刮花了她的臉之後,就因為他的不依不饒挨了打,受了責罰,再度迎客時,地位早已不再,身體也衰敗了下來,竟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現在,因為她盜寶有功,豔姬的病被治好了,卻又因為她的不争氣再度陷入泥淖。
她始終忘不了,當她從弱水河畔回來,看着豔姬面上慘淡的笑容,奄奄一息的時候,心裏有多恨,有多疼。
豔姬在她心裏,是母親也是姐姐,是她在魔界唯一的支撐,卻因為她的過錯,幾經波折,一條命死去活來了數次。
而這一切,都是在連哭的惡趣味唆使下做成的。
所以即使禹堯把那名魔官折騰了許久,把所有的惡刑都給他來了一通,也依舊不解氣。
畢竟,連哭是魔将,不是她可以動的。
金珠見她久久不說一句話,悄聲道:“他問你呢?”
門外,連哭見她不回應,道:“你好得吱一聲啊!”
禹堯紋絲不動。
金珠有些着急,下意識的幫她回了一聲:“吱——”
禹堯:“……”
金珠學的還挺像。
連哭大喜,以為這是破冰前兆,語氣一掃之前的小心:“那你這是答應了?”
禹堯避而不答,問道:“是尊上要你來的嗎?”
連哭道:“這是自然。”
禹堯嘆道:“承蒙尊上厚愛,我真是無以為報。”
就這樣,禹堯被放了出來。
不過連哭還是有些防備她,把她帶到一座嚴加看守的寝殿,并用鐐铐把她的法力禁锢住。
“魔神回來之前,我不敢放你自由。”
連哭穿着一身豔紅的廣袖長袍,金色的卷雲紋在燭火的映照下熠熠閃耀,鎏金束腰顯出他挺直的腰身,一雙黑皮靴緊縛着他勁瘦的小腿。他難得沒有在說話的時候搖頭晃腦,滿面的正色在玄鳥金冠的襯托下,倒是挺人模狗樣的。
大概是禹堯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的太久,連哭不自然的偏了偏頭,眼底流露出一點難掩的喜色,身板愈發挺直端莊。
見此,禹堯才慢吞吞道:“這樣就很好了,多謝。”
她這話不是客氣,連哭的招待不像對一個囚犯,而像是對一個上等的貴客。
大氣闊綽的寝殿,華貴且樣式繁冗的用品擺件,再加上時刻流動的溫泉池水,魔神也就如此了。
而且禹堯觀察到殿中那宛如暴發戶般的牆面磚瓦,與這些精巧漂亮的擺置格格不入,寝殿的方位和院落的樣子也不像尋常偏殿一般別具一格,隐隐透着主殿的端正氣質。
根據魔界的習慣和連哭的喜好,禹堯基本可以斷定這是連哭的寝殿。
再想想連哭那抑制不住的別扭和莫名其妙,以及一別過往奇葩打扮的正經模樣,她先前的猜測大概八九不離十了。
思及至此,禹堯沖着連哭輕輕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微弱的笑意。
忽略掉連哭的大喜過望,她的心裏愈發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