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非聖賢
世人皆道,兩儀神是個心懷天下,仁義救世的神仙,可惜認人不淑,一朝錯亂,竟釀下大禍,被逐出天族。
無論是魔界的魔族,亦或是天族的神仙,都沒有誰認為是他的過錯。
魔族只覺得禹堯奸詐狡猾,不輸魔頭氣概;天族覺得禹堯極善魅惑之術,手段陰毒,不是什麽好鳥。
唯獨茗羽自己知道,從在花叢中看到那魔女的第一眼,他就心甘情願的走進了她的陷阱。
七老山那一役過後,他以為自己的生活會恢複平靜,所以繼續回到山中清修。
但不知為何,曾經的輕簡竟變得索然無味。面對着整日的白牆碧瓦,漸漸地,他竟然有些認同瑤瑤的看法。
“恕我直言,我只在老家上墳的時候見過這麽樣的房子,那還是紙的,哦,就算紙的也有很多花樣,整個這麽幹淨的擱我們那兒應該算是不孝。”
有一次,他聽到瑤瑤跟散将在院子裏嘀嘀咕咕,他們常這樣一處玩鬧,每到這時,不管是她還是散将,都會露出格外不一樣的神采。
不管別人說什麽,只要是說自己主人半點不好,散将是一定要辯個明白。果然,他的大嗓門穿透門牆,格外清晰:“哼,你看你都說了,你老家也有這麽做房子的,那就說明這樣的庭院也是很好的。”
茗羽覺得散将說的有道理。
“……”瑤瑤沉默了半晌,似乎有點艱難道:“等你以後多出去走走就知道了。”
後來,修行不下去的茗羽便帶着散将離開了無崖山,四處游歷。
而每到了特定的日子,人間俱是青煙陣陣,泣涕漣漣。
茗羽和散将也有幸見識到所謂不孝者紮的紙房子,果然是輕簡至極,索然無味。
“可,可要是建的那麽花裏胡哨的,哪裏還是神仙清修的地方啊,不就跟那什麽怡紅院瓊玉樓差不多了麽?”散将看了底下的場面,下意識的嘟囔出聲。
可随即他便想起來,那個要和他争辯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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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羽輕瞥了他一眼,只看到他的腦袋失落的低了下去,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後腦勺,他也就沒跟他計較,小小年紀怎麽知道的那些。
其實在人間呆的越久,茗羽就越明白自己的不一樣,這世間的煙火再熱鬧喧嚣,落到他的眼裏都是一樣的尋常平庸,冷冷落落。
尤其是和散将那麽一對比,他就像一個偶然迷路的過客。
他理解不了瑤瑤話裏的萬家燈火,也嘗不出珍馐美味裏的酸甜苦辣。
可有一點他很确定。
他會想她。
這種思念并不是刻骨銘心深入骨髓的苦痛,它淡淡的,如一縷輕煙般似有若無,總在他舉手投足間閃過那麽一瞬。
可就是這一瞬,讓他千百年難以沉心靜思。
最後,是石化一語點醒了他。
“一旦心動,過往的清靜自持就會變成索然無味。就好像你看久了漫長的黑夜,突然煙花絢爛,再往後,你就會覺得黑夜也變得莫名可憎。”
彼時的石化神情中帶了幾分莫名,在水汽的迷蒙中顯出淡淡的哀色。大概是察覺出自己的異樣,她忙低頭飲了一杯茶水,而後掩飾道:“這話還是藤藤跟我說的,我覺得有點道理,你說是不是?”
茗羽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可他心裏明白,他那個滿心眼裏只有一杆槍和一個藤藤的師妹,大概是不一樣了。
石化的一番話點醒了他的心思,但卻對他的修行沒有任何幫助。
而生命的漫長有時候也會讓他懷疑存在的意義,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除了魔神的對戰,他開始研究摩天脆脆的神秘之處,希望從裏面找到瑤瑤消失無蹤的魂魄。
直到瑤瑤再次出現。
那個時候的瑤瑤不知為何,身體極為虛弱,站在屏障外的一棵樹下倚靠着,忐忑中滿是堅定。
而後她看到了倉皇現身的茗羽。
她像是終于等到了救星一般,露出了熟悉又陌生的笑意。
那抹笑一如從前,狡黠可愛,盈滿了全部的歡欣,可是眼底卻有着清晰可見的怯懦和陌生。
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鬼使神差中,他向她走了過去,多年遍尋不得的迷霧也終于被揭了開來。
過往刻意掩藏的畫面伴随着他的動作,一步一步,逐漸浮現。
“師父,要是你發現我騙了你怎麽辦?”記憶中的瑤瑤面帶憂慮,眼神中是一抹揮之不去的擔心。
樹下的女子見他過來了,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騙了我?”清淺的聲線中隐藏着他的不屑與狂傲,茗羽完全沒有在意。
不可能有誰騙得了他。
看出了她難掩的懼意,茗羽站到離她三尺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你以為我這麽好騙麽?”
終于,那姑娘似乎做好了準備,怯怯的從身後伸出了一只手,柔弱的眼神中滿是他淡漠的身影。
茗羽看過去的剎那,紅色的骨朵恰如其分的綻放,瞬間便吸引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一朵鮮豔的玫瑰熠熠盛放,宛如一團火焰點燃了千年不滅的寒冰。
除非他心甘情願。
——
在瑤瑤回來的那一百年裏,他看着她自以為精妙的飾演着瑤瑤的角色。
瑤瑤演瑤瑤,這種心懷不軌讓他厭煩的手段不用他想也知道是魔神想出來的。
瑤瑤大概不明白,魔神要她來天族其實并沒有什麽指望,只要茗羽看到她,她的使命就算結束了。
當然,她的生命也到頭了。
魔神自來很喜歡去揣摩自己的對手,在他的眼裏,茗羽就是個冷靜寡淡無欲無求,同時也毫無真心可言的怪物。千萬年裏,他大概只那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有了情緒波動。
他不會讓這個假貨活下去的。
魔神十分篤定。
可他沒想到,他心念随便一起,找來的竟是那個死在他冰棱下的本尊。
茗羽知道瑤瑤心思不純,他不過随便一試,便知道了她的圖謀。
這其實并不難,以她的長相再加上魔神這些年最想得到的東西,茗羽一猜即中。
可在那以後,瑤瑤便再也沒有機會靠近藏寶室。
他想用這種方法讓她再也無法離開,可很快他就意識到瑤瑤的決心。
他這條路走不通,她便開始廣撒網,從藤藤、孟章,到石化,甚至是她一向害怕的息元,裏裏外外都被她摸了個遍。
魔神沒有在她身體裏使什麽算計,那麽把柄便只能在魔界。
茗羽知道,她終究是要回去的。
尤其是當藤藤死在她的面前的那一日,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開始分秒必争,不管不顧。
可知道歸知道,當她倉促中離開時,他的心裏還是不可避免的升騰起一股怒意。
她算到了他的心軟,算到了他的輕狂,更算到了他對她的一腔赤誠。
瑤瑤說的沒錯,她果然是個騙子。
離開天族之後,魔神曾來找過他。
他以為被逐出天族的茗羽會憤而來到魔族,又或許會因為瑤瑤的存在猶豫片刻。
可惜他又錯了。
茗羽果斷的拒絕了他。
他很明白,瑤瑤不可能在那種地方呆下去,只要那個魔族的牽絆消失,她總會回來。
因為,她心向光明。
所以,他會守住這裏,等她回來。
——
整整三日,禹堯和茗羽一刻也沒有停歇,一顆心全撲到剩下五條河道的推演上。
陣法多變,可歸根究底也不過兩種用途,一個攻,一個守。
攻的可能性已經全被他們試過了,不是在第四條塌了,就是在第五條多了。
剩下的只有守。
可是守得可能性太多,護疆是守,護寶也是守,護人是守,療愈更是守,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現在只能看他們選擇的哪一個思路是正确的了。
此時,窗外朝陽初升,新一天的明亮打在了瑩瑩滅滅的夜明珠上,掩蓋住亮了一整夜的疲憊。
禹堯被這耀眼的光刺得清醒了幾分,迷糊中從桌子上支起身來,胳膊不知被枕了多久,麻酥酥的很不舒服。
禹堯下意識的甩了甩手。
身上披着的什麽東西順勢滑了下去。
禹堯一把抓住,打眼一看,是茗羽的那件淡青色外衣,她順手拿起來,打算把這件衣服還給他。
陽光落到衣服上,一絲明亮一閃而過。
禹堯怔了怔,電光火石間好像想起了什麽,立馬站起來抖開了這件外衣凝神細視。
果然,在衣服內側的護心處,一條條歪七扭八的紋路糾纏蜿蜒,像一團亂線一般扭成了一個奇醜無比張牙舞爪的圖案。
禹堯知道,這是一朵花。
一朵心血來潮的玫瑰花。
她暗暗嘆了口氣,心裏頓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腦袋又開始冒出細細密密的痛意。
胡亂的揉了揉眼窩,禹堯也不敢再細想,下意識地團了團手裏的衣服就往外走。
外面,茗羽正坐在案邊煮着什麽東西,淡淡的清草香氣撲面而來。
“喏,你的衣服,多謝了。”
茗羽的視線落到了禹堯的手上,清清淡淡,卻讓她有種被針紮的錯覺。
她這才發現,自己對他的衣服幹了什麽。
堂堂天族神尊好好地一件衣服竟跟個破抹布一樣被團在手裏,雖然禹堯這些年被那幫子魔将帶的有些糙了,但此刻見茗羽的衣服成了這樣,臉上也有些挂不住。
她有些不确定的試探道:“要不……我給你熨熨?”
話一出口,禹堯不禁為自己的随機應變點了個贊。
茗羽的衣服素來都是雲織月鑄的神物,別說這麽一團了,就算火燒刀子砍,都不會有半點痕跡留在上面。
但為表自己的歉意,她當然得表個态意思意思。
你瞧,既表示了自己的歉意,還什麽都不用做,多好!
關鍵時刻,禹堯難掩的魔頭本性總能恰如其分的展露出來。
“好,那便勞煩斬刃将軍了。”
茗羽聞言,面上感激萬分,還裝摸做樣的舉起了剛斟滿水的茶杯,以示感謝。
“……”
禹堯嘴角堆起的假笑僵在了原處。
作者有話要說:茗羽表示,他要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