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歉與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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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彼此都沒想到會在這時候看見對方。
周圍的一切都是夕陽的顏色,周銘逆着光走近,慢慢蹲下來看着碑上的黑白照片,在眼淚出來的前一秒閉上了眼睛。
徐明陽抿着唇在一旁不語。
周銘發出沙啞生澀的聲音:“對不起,是我害死的英結。”
“本來躺在這裏的應該是我。我被他們推了出去,是英結不顧一切掙脫開,在我的腳離地的前一瞬間把我拽回來······是他替我躺在這裏······”
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凝重,周銘看不清對面人的表情。
“他們是誰?”
“我和英結都不認識他們,但他們卻認識英結。他們說是來找英結報仇,說英結打斷了他弟弟的手臂,”周銘說到這兒突然眼神發狠,“我把他們送進了監獄,我親眼看到他們在刑場被槍斃,子彈穿過腦袋的那一刻我全身都沸騰了。可我覺得還不夠痛快,即使他們再被槍斃一百回,英結也不會回來了。我那段時間甚至每天都去看,去看他們家人悲傷的表情,去聽他們家人痛苦的哭聲,他們不知道我是誰。我以為那會讓我輕松,可我轉念一想,他們和我是一樣的,都失去了親人,都一樣的不幸······”
夜幕降臨,周銘看向照片的眼神無比眷戀,這種感覺讓徐明陽感覺很怪異。
哦,他想明白了。
之前周銘看他的眼神也是這個樣子的。
徐明陽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狠狠抓住,并且從身體裏扯出來,撕心裂肺的疼痛。這時候周銘站起身來,情緒仿佛收放自如,因為徐明陽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沒有找到除了抱歉以外的任何情緒。
周銘說:“我其實早就知道你是誰了,因為你跟他實在太像了。真對不起,是我一直沒想明白,我不應該放縱自己的自私去欺騙你的感情,我企圖用你去填補我心中的空缺,到現在我才明白,這世上誰也代替不了誰。徐明陽,對不起。”
這好像才是真的的夜幕來臨,對于徐明陽來說。這些話裏沒有一個字是他想聽的,沒有一個字不讓他難受的。
“別說了。”
徐明陽一點也不想聽下去,“你用不着給我道歉,我也沒把咱倆的事放心上。我哥既然能抛棄一切救你,他肯定也想讓你繼續陪着。”
說這些話的時候徐明陽感覺自己是真大方啊,心胸萬裏寬廣。為了讓自己顯得更大方一點,他又說:“其實,我已經買好了新的墓地,但現在我突然改變主意了。”
周銘抿唇,用一種看起來很感謝的眼神。
“別這樣看我,”徐明陽定定的看着周銘,一字一句的說,“周銘,咱倆以後沒關系了,你生病了還是想吃牛肉面了,統統跟我沒關系了。”
徐明陽又一次因為一個人離開了一座城市。
他沒有再去其他的地方,而是選擇回了趟家。
他覺得自己經歷了這一遭并沒有改變什麽,不會因為一次感情上的受傷而抗拒在酒吧裏被人搭讪,不會感到悶悶不樂或者暴躁易怒,之前的他幹什麽,現在的他還幹什麽。他甚至覺得自己早就忘掉了那個人。
可徐玲玉覺得他不對了。她看出來自己兒子不一樣了,所以她找了合适的時間,對他說:“你有心事。”
徐明陽說:“沒有。媽,你想多了。”
徐玲玉搖頭,“你前段時間一聲不吭的就走了,說是去旅游,我不知道你在哪兒發生了什麽事,但我是你媽,我自己兒子有心事我會看不出來嗎?”
“真沒有,我就是玩兒累了,還沒緩過來呢。”
“那你告訴我,你回來以後經常坐陽臺上都在想什麽?你還把家裏英結的東西都收拾了一遍,就連你擺在床頭的英結的照片你都收起來了,還有,你又是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呢?”
徐明陽第一次覺得徐玲玉啰嗦,就連當時處在叛逆期的時候都沒這麽想過。
徐玲玉自己說不動他,又拉來了徐華,三個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像極了小時候經常開的□□會。
徐明陽小時候覺得這無所謂,現在卻扛不住壓力了。期間他隐去了所有關于某人的情節。
看到已經長滿白發的徐玲玉因為親人的逝世留下眼淚,徐明陽暗自在心中扇了自己一個嘴巴。
徐華本身就有高血壓,這一下直接進了醫院。
他在醫院照顧着忙了三四天,期間幾乎沒合眼,整個人顯得疲憊極了。
徐華身子骨一直很硬朗,這下也被擊垮了。當徐華醒來後提出要将徐英結的墓移過來的時候,徐明陽怎麽都不同意。他又不想說出原因,最後借着給徐華買早飯的理由逃出了病房。
徐明陽從醫院旁邊的販賣機裏買了包煙,他平時都沒有抽煙的習慣。
他一手插兜倚靠在醫院大門旁邊的牆上,吞吐着無形的煙霧,煙霧缭繞間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從拐角處慢慢走來。
他指尖的動作停住了,眼睛眯起來,似乎在辨認是不是錯覺。
徐明陽就一動不動的看着某人一瘸一拐的走近,然後看他在看到自己時愣住的表情。
他的眼神在煙霧後面晦暗不明,也不說話不動,他不知道在等什麽。
他和周銘之間隔着六層階梯,後者明顯腿不方便,以極慢的速度花了足足一分鐘的時間才走到徐明陽面前。
周銘說:“真巧啊,你怎麽在這裏?”
徐明陽沒回答,反問:“你呢,腿怎麽了?”
“來出差,送完材料沒注意被車撞了下。”
“被車撞了?”徐明陽皺眉,“撞你的人呢?”
“是個小孩子,騎自行車下坡的時候沒穩住,他當時吓得直哭······”
徐明陽打斷周銘的話,語氣沖沖的,“小孩子就能不負責任了?你現在還不知道傷得怎麽樣,萬一······我是說萬一比較嚴重的話,你找誰說理去?”
周銘被他的樣子搞的愣住了,半晌才說:“我覺得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只是被自行車撞倒在地上而已······”
“行了,你別說話了。”
徐明陽莫名的煩躁起來,将手遞給周銘,沒好氣的說道:“扶着。”
很幸運,周銘并沒有傷到骨頭,只是有些軟組織挫傷。兩人雙雙松了口氣。
醫院那種地方一旦開始檢查,沒個三四個小時結束不了,這一套流程下來,太陽早就竄到頭頂了。
徐明陽這時候才想起來他要做的事情,他給徐玲玉回了個電話,知道他爸沒什麽事就放心了。
徐明陽突然扭頭問跟在身後的周銘:“你吃早飯了沒?”
“吃過了。”周銘說。
徐明陽覺得這句話真多餘,他就是沒吃又能怎麽樣,總不能自己特地去給他做飯吧。
“對了,還沒說你為什麽也在醫院啊,你哪裏什麽不舒服嗎?”
“沒有。”
“那······”
“我爸住院了,因為知道我哥死了。”
“……”
周銘臉色白了一瞬,“你爸······現在怎麽樣了?”
徐明陽沒回答,邁開長腿,甩下一句話,“你要是沒其他的事兒就跟我去買點東西。”
周銘因為腿腳的原因走得非常慢,每邁一步都承受着不重不輕的疼痛,但他沒有拒絕。徐明陽走在前面,似乎是稍微放慢了腳步,跟周銘始終保持着兩個人的距離,一路上沉默不語。
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去買什麽東西,又像是在懲罰誰似的,在路上亂逛,路過了好幾家商店都不進去。
一路走過來周銘牙齒都在發抖。
這條路讓他走到了盡頭,他才随便挑了一家大發善心的走進去。
他看貨架上哪個順眼就拿哪個,不一會就購物車就滿了。周銘臉色煞白的小心翼翼的開口:“徐明陽,我想去看看伯父······”
徐明陽瞥了他一眼,想再拿一盒不知道多少錢的巧克力,但看那個要溢出來的購物車又打消了念頭。
“你去幹什麽,讓他知道他兒子是因為你死的?”
“我不告訴他我是誰。不管是因為什麽,我覺得我都應該去看看他。”
徐明陽嗤笑一聲,說:“行啊,你去吧,不過你要是敢拿這事兒刺激他,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見到徐英結了。”
徐華自從住院之後就蒼老了許多,有了他這個年齡段該有的老态,他這幾天坐在病床上經常去看窗外,一看就是一個多小時,也不跟人說話。
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徐明陽帶着周銘走了進來。
當周銘看到病床上,有着些許白發,神态略顯蒼老,跟記憶中有很大差別的老人時,剎那間除了震驚之外不知道心裏還有什麽感受,嘴裏的苦澀随着塵封的記憶一路湧上來。
“徐老師?是我,我是周銘,我來看您了,您還記得我嗎······”
“你看看你,整天不務正業!不聽課不學習,整天就知道跟小女孩滿校園裏逛!我怎麽有你這樣不上進的兒子,你看看人家一班的周銘,年級第一都不知道拿過幾次了,現在又要代表學校去外省比賽,他要是我的兒子,我都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徐華叉着腰鼻孔氣得鼓起,偏偏某人還無動于衷,擺出一副正經的樣子,實則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句話都沒放在心上。
“爸呀,你小點聲,別吵到我哥在裏屋做作業呢。”
徐華幾度深呼吸臉色都沒緩下來,手顫抖着怒指正翹二郎腿的不成器的家夥,連連氣道:“逆子,真是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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