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違背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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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銘······
徐明陽想起來了,這個幾十年前在學校裏如雷貫耳的名字。
這個名字從各個老師嘴裏說出來都自帶發光特效,通常出現的時候後面都會帶上一大串豐功偉績,并與驚嘆聲作伴。
當時他在幹嘛來?
他記不清了,應該不是在給誰寫情書就是琢磨着該怎麽逃課。
徐華看到周銘的時候眼神也變了,參雜着不可思議,又确認了幾遍後才緩慢叫出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
周銘蹲下來,輕輕地應了聲。
徐華臉上的骨頭都有些凸出來了,此刻難掩失望的神色,激動地咳嗽不斷,“我記得我當時說過,你要是走了咳咳咳······以後就別來見我。”
周銘一僵,去握徐華的手停在了半路。
徐明陽不明白:“爸,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徐華扭過頭不去看周銘,後者尴尬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後徐明陽拉着他出了病房,留下徐玲玉在裏面陪着。
徐明陽眉心擰着十分不悅,“怎麽回事?”
周銘将臉埋進手心,抽噎了幾下,“對不起······我真不知道,伯父就是徐老師······”
“你和我爸之間什麽矛盾?”
師生之間能有什麽隔上十多年依然沒有化解的矛盾。
周銘從病房裏出來一直低着頭,說話聲音也悶悶的,到了這裏他不太願意說下去了,但架不住徐明陽一直追問和他不善的臉色,他才慢吞吞地将多年前的那件事說出來。
“你學習那麽好,當時究竟為什麽要退學呢?”
徐明陽不能理解,即使他不關注學習方面的八卦,但也聽過幾次周銘的名字,不論是從他爸嘴裏還是其他同學那裏,他知道周銘成績很好,甚至比他哥還要好,他想不通周銘為什麽要退學。
“我那時候厭學,”周銘苦笑了聲,“看不出來吧,學習好的人也會厭學,甚至更加嚴重,就像一個人将某件事做得很好,但并不能夠說明他就喜歡幹這件事。”
徐明陽感到極其不可思議,他突然理解了徐華為什麽對周銘這個态度了。自己親手悉心栽培的樹苗突然有一天自毀根基,除了不可置信外,一定還會有怨怼的情緒吧。
當時徐明陽真的信了周銘說的所謂的厭學,直到從徐玲玉那裏聽到了些東西······
“我也只是聽說人家說,說是當時有個男老師,一直欺負那孩子,有次還想強行帶他回家。聽人說那個男老師不太正常,好像還跟學校領導有關系。這都是人八卦出來的,也不能去全信,你聽聽就行了啊,你爸都不知道呢,我也沒跟他說,他最不喜歡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了。”
徐玲玉将從外面買的清湯面倒進保溫桶裏,又将保溫桶放進一個厚實的布袋裏,然後抱在懷裏,跟徐明陽說:“這麽多年了,我就沒見過你爸他在哪個學生身上下過那麽多功夫,他是真的喜歡周銘那孩子。當初周銘不明不白的走了,你爸整天心情都不好,上課也沒了動力,學校領導都給他開小會,你那時候住校都不知道。”
等徐玲玉說完,徐明陽的臉已經黑得不能看了,他忍住要去找周銘問清楚的沖動,一路上帶着低氣壓回到醫院。
他沒見過學生時代的周銘,但腦子裏已經不自覺勾勒出了大致樣貌。
俊美的面孔,極具辨識度的一雙溫和的眼睛,嘴角淡淡的笑容,被寬松校服包裹着的纖瘦身體将籃球舉過頭頂,此時操場上吹起一陣風,輕輕帶起外套衣角,揚起的頭發以及臉頰上的汗珠讓少年在陽光下肆意發光。
他想象的畫面越美好,心裏就越不舒服,他不能忍受那樣明媚的周銘被人玷污。
他跑進病房,一把抓住周銘的胳膊,吓了周銘和徐華一跳,話到嘴邊也沒問出來。
徐華:“怎麽了?毛毛躁躁的,都這麽大人了。”
徐明陽喉結滑動,将想說的話又憋了回去,“沒,沒事。”
他很快找了個借口拉着周銘出來,沒等到走遠就将人甩在牆邊,後者因為腿疼沒站穩摔在地上。
周銘頓時就生氣了,扶着牆站起來:“徐明陽你發什麽瘋?!”
徐明陽沒想到他的腿還有傷,一下子臉色有些不自在,連語氣都弱了許多,“你跟我說實話,你當時退學到底是因為什麽?”
“我說了,厭學。”周銘現在一點都不想搭理他,但被攔着又走不了。
他被鉗住肩膀,一張臉被放大在眼前,“你不要瞞我,我不喜歡被人欺騙。”
“正好,我也不喜歡一個偏執、強硬、動不動就發脾氣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家夥!”
周銘冷着臉一把打開肩膀上的手。
徐明陽不知道為什麽被刺激到了,眼神變得陰鸷可怕,“呵,我确實不如我哥。但你說,如果我哥知道你高中發生過的那些事兒,他還能不能做到跟平常一樣沒任何波動呢?”
周銘的手指小幅度彎動了下。
就這一個小細節,徐明陽仿佛被戳中了什麽隐蔽的見不得人的地方,暢快至極。
可他又極其矛盾,周銘的反應已經說明了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大概率是真的,周銘真的有可能被那個混蛋侵犯過,所以才不得已退學。
這樣矛盾的心理折磨得徐明陽臉色變換非常,引得來往的人頻頻轉頭。
他聽到周銘發出聲音,語調中帶着不可察覺的輕顫,“你都知道什麽了?”
“你怕我知道什麽?”
周銘深呼一口氣,“你不是說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嗎,那我為什麽要怕你知道什麽。不論我是因為什麽退的學,你這樣咄咄逼人,是不是已經跟你說過的話相悖了呢?”
他說完這些話,在徐明陽愣神的時候,扶着牆頭也不回地一步步走遠。
醫院走廊裏的腳步聲說話聲在此刻統統隐去,徐明陽陷入了一個空白的世界。
他覺得自己又做錯了。
既然已經打算不再跟周銘有任何牽扯,就應該在醫院門口看到他時馬上離開,而是不站在那裏等着他接近。他也不應該帶周銘來見徐華,這樣現在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他也不用這樣糾結。
自己說過的話連自己都做不到嗎?
徐明陽拉着臉站了好長一會兒,才僵硬着轉過身去。
然後就看到了不遠處穿着病號服的徐華。
“爸?!”
接下來的幾天裏周銘都沒出現在醫院,徐華也沒讓徐明陽去聯系。
自從徐華知道徐英結到底是因為什麽才去世的,心裏對周銘一直有些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責備的意思。
徐明陽這段時間托了很多人,又借用了他爸在學校裏的關系,才勉強打聽到了十多年前那個傳聞不正常的男老師。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徐明陽就開車前往了那個男老師的家。沒想到裏面住着的竟然不是他要找的人。現在的住戶告訴他上一個住在這裏的一個男的不久前剛剛去世了,連葬禮都沒來得及舉辦。
無法,他只能毫無收獲的回來了。
這些事情他不敢讓徐華知道,一是因為徐華還在恢複期,不敢再刺激他,二是因為周銘。
周銘當初既然選擇不告訴徐華,那麽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不能擅作主張。
周銘這些天也沒閑着,一直為着一個好不容易到手的項目來回奔波,他主攻設計方面,在業內也有些名聲,只是他不經常接活,對錢也不怎麽執着,通常都是花完一單的錢才去接下一單。
這天他約了一個甲方在一家高檔餐廳吃飯談事,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對面本來沒有人的,他們吃到一半突然來了兩個人,坐在了他們對面的位置。
周銘不經意間擡眼一看,随即愣住了。
“明陽,你有什麽忌口嗎?”
“沒,你點你喜歡吃的就可以。”
“哦,好呀。”
對面桌的男人一手攬着女孩兒纖細的腰肢,親昵的在耳邊低聲細語,惹得女孩兒臉逐漸變得通紅,期間似有若無的朝這邊投來目光。
周銘眉心擰得很緊,強行忽略掉那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想繼續談合作。可對面餐桌上的兩個人竟然愈演愈烈,最後直接吻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周銘的臉色黑白交雜,心思全然不在正事上,言語中頻頻出錯,惹得甲方非常不開心。他只能借口說他今天不舒服,在對方不滿意的注視下先一步離開。
出了餐廳的門他就開始大口呼吸,用力甩頭想把剛才的那惡心的一幕甩掉,沒想到卻适得其反。
周銘現在亂糟糟的,那家夥跟誰在一起跟人幹什麽關他什麽事!
他砰的一聲關上車門,車內靜默的氣氛和他此時燥熱的心形成了鮮明對比,他不知道在這個密閉空間裏緩了多久。
這時候應該立刻走掉的,但周銘沒有。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硬是等那兩個人吃完了飯,出了餐廳的門,上了路邊上的一輛黑色的轎車。
幾秒鐘之後,他擰開鑰匙,發動車身跟了上去。
那輛黑色轎車目标似乎很明确,一路上開得也很急躁,要不是周銘此前生活在這裏都不一定能跟得上。
最後,兩輛車前後隔了一段距離,一前一後停在了家五星級酒店前面。
好了,沒有在跟下去的必要了。
周銘向後倒在座椅上,神情木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但他隐約知道,他現在很不舒服,很不高興。
他在這家酒店門口一直待到晚上,坐得下半身都麻了。他找了個人幫他把車開回家去,自己在大街上亂逛。
十多年了,這座城市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并沒有發生很大改變。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就孤身一人去了另外一座城市上學。并在那座還沒來得及适應依舊有些陌生的城市裏毫無征兆地收到了他父母車禍雙雙身亡的消息。
這座存在于記憶的城市早就沒有了他的親人,此刻在黑夜的籠罩下,周銘仿佛是這世界上最孤獨的人,每走一步都艱難極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煞星。父親、母親、還有徐英結,這個世界上跟他最親的三個人統統不在了。
他嘴裏泛起一股酸脹的感覺。
前方突然出現了小時候的自己,身後是兩個那時候他以為一輩子都不會離他遠去的堅強的後盾。
他就這樣跟着三個虛幻又無比真實的影子,一直走着,走着,走着······
這天晚上周銘做了很多噩夢。
各種各樣的,但都在他驚醒的一瞬間消失不見,留下的只有又重又急的心跳和滿身的冷汗。
周銘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接起來後才知道,是徐華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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