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突變
========================
一語成谶。
畢業班真正繁忙起來的狀态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是的,所有人,包括作為旁觀者的青木,作為奮鬥者本人的岩泉,甚至是提前摸到保送大門的及川徹——畢竟雖然考試的分數不能決定他有沒有學上,但是能決定他即将去往哪個班。
于是這位昔日的校園王子加練狂人一改平日的閃亮作風,在接下來僅剩的國中時光中化為了無情的學習機器,黑眼圈深度呈幾何倍數增長,個人魅力值卻與之成反比例急速下降。岩泉對此十分欣慰,稱這是自幼兒園他認識及川以來最為清淨的一段珍貴時光。而相比之下青木卻陷入了始料未及的憂郁,原因是三年級退部後男排的後輩們發現他們丢了搞事之王的同時也沒了唯一的理智剎車,新任部長遠別圭吾又資歷尚淺難以服衆,于是休息室便隔三岔五發出男子國中生特有的刺耳喧嘩,其音量之震耳欲聾,餘韻之繞梁三日,嚴重幹擾了隔壁女排的日常訓練。
發出這條告狀短信的時候,青木正送走了抱怨聲滿滿的女排隊員,轉身盯着男排休息室的門嚴肅思考進去約談對方部長時撞上一屋子裸|男的可能性。岩泉最近的時間表已經滿到連這種程度的近況彙報都只能依賴現代文明的終極利器——俗稱手機——的程度,指望他來給她出這個頭怕是要等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遲疑。
遲疑的同時樓梯口傳來了規律的腳步聲,不輕不重,間距整齊,完全不像剛剛爬完樓梯的樣子,足以證明來者平均之上的體能水準——當然,在這種體育社團專用的建築物裏,至少五分之四的生物都符合這一描述。沉思中的青木自然也就并沒有太過在意,直到那特征泯然衆人的家夥開口了。
“——青木前輩?”
仿佛是畫布上的蒙版在一瞬間剝離了一般,腦內模糊的人形從這道聲音開始清晰地勾勒出熟悉的輪廓,青木懷着被後輩抓包的負罪感,緩慢地轉過頭,遲了一秒才發出了聲音。
“……影山君。”她覺得自己的笑臉有那麽些僵硬,但還是強撐着招呼道,“加練結束了?”
和所有為興趣而生的國中少年一樣,影山飛雄向來是把“部活第一學習靠邊”八個大字頂在腦袋上過日子的,其勤奮程度連隔壁女排都略有耳聞,每天堅持早到晚走,更有傳言和他同一屆的其他部員至今都沒見過體育館鑰匙長嘛樣。
所以他出現在此時此地堪稱是天經地義,影山點着頭,看向另一位出現得并不那麽順理成章的人:“青木前輩是,有事嗎?”
這話問得直白,但或許很多事本就不需要那麽複雜。青木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把心一橫,還是問了出來:“遠別君的話,現在還在休息室嗎?”
“部長……”
影山回憶了片刻,視線偏向一旁的空氣又迅速地挪回她身上,然後他肯定地給了回答。
“訓練結束就回去了。”
——訓練結束就回去了。
青木在原地呆了兩秒才充分理解了這個句子背後的含義。她與遠別圭吾雖說是同級,但平素并沒有什麽交集,只知道對方既然能在強校當上部長,技術水平絕不是泛泛之輩,但仔細想想,技術高低與加練時間長短并非線性相關。只是或許是天宮及川和岩泉給她的印象都太過深刻,以至于她下意識地會将部長這個職位與責任熱情或者動力挂鈎。
但放眼全校,說不定遠別的作風才是衆多中學社團的常态。
有誰說過真正的改變往往都在不經意的一瞬間。或是在一次轉彎,或是在一次家灘,又或是坐過的巴士站,信手買下的新幹線車票,那些在當時看來平平無奇的日常,日後回想起來卻是真真正正的轉折點。
而對于青木風見而言,重新定義北川第一男子排球部的時刻,就是在這一句話之後也說不定。
——已經開始了。
那道自交接後就在腦內隐隐作祟的想法,化為了實實在在的語句。
“……這樣啊。”
她發覺自己的聲音停滞了一瞬,然後才用微笑接上:“那麽,我下次再找他。謝謝你的情報,影山君也快點回去比較好,校門快鎖了。”
姑且從自身經驗出發提醒了一句,青木最後對他笑了笑,準備從他身邊擦過,卻在剛擡腳的時候瞥見面前的人影動了動,黑發的少年朝走廊中央挪了半步,牢牢地擋住了她離開的路。
“影山君?”
被點名的對象卻沒有立刻回答,從青木的視角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那種顯而易見的困惑,卻似乎并不是對這場談話,而是什麽更為本質的問題。于是她忽然意識到,也許比起她來說,最不适應這種變化的應該是身為部員的影山才對。
這麽想着,她不由得站直了身體,嘴角的弧度也拉平了一些。
“青木前輩——”
不過是片刻,影山便鄭重其事地開了口,周身的氣場凝重得幾乎成了實體化的黑色背景,他就頂着那樣的氣氛,用灰藍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鎖定了她的身影。
“——會使用背飛吧。”
“……”
“…………”
“………………什麽?”
話題與預想中的差距太大,青木呆呆地看着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背飛,”影山重複了一遍,“就是二傳手的半高度背向傳球,利用攻手滑翔距離……”
“呃不……那個,這個我姑且還是知道的。”
眼看着這位排球癡即将現場表演排球專有名詞擴展解說,青木趕緊出聲打斷,一面又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問的,就是這個?”
被打斷的影山眨了眨眼:“……還應該有別的什麽嗎?”
——那可真是太多了。
如果順從本心的話,青木應該這樣回答。論不适應,論怨言,影山的感受應該遠比僅僅是被擾亂了休息秩序的女排成員要嚴重得多,但是現在出現在她眼前這張臉上的神情卻偏偏太過幹淨,映在體育館的白熾燈下,純粹得仿佛能發出光來。
她忽然就改了主意。
“不,沒事。”
她用一副失笑的口吻回複道,将話題拐了回去:“背飛戰術确實是女排這邊用得比較多些,怎麽了?”
問是這麽問,答案卻已經昭然若揭,以影山飛雄的性格而言——
“——有些技術上的問題想請教,可以嗎?”
黑發的少年瞳仁澄澈,虹膜映着走上的幾點燈光,從混沌的灰折射出了一抹清晰的藍。
——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了吧。
青木微笑起來,或是因為這一如既往的回答,又或是因為眼前的少年太過直率,總之在這一刻,她看着窗外漸晚的的天色,陰郁了幾天的心情忽然變得極好。
“嗯。”
她聽見自己這麽回答道。
“——可以哦。”
未經思考的答應或許會顯得有些輕率,但青木事後翻來覆去地想了想,發覺接下來的日子除此之外确實沒什麽大事要做——女排部交接得早,時到今日基本已經安定下來;期末漸漸臨近,就算是樹原教練也不會這個時候還讓全體早練午訓一個不能缺席;學業上就更沒什麽壓力了,考前是學神的戰場和學渣的末日,對于成績中等的學生,考個一百三十名還是一百六十名從本質上來講并沒有什麽區別。
因此空閑的支配一時間就變得松快起來,青木把原來耗在體育館的午休換成了和忙中偷閑的岩泉一起吃午飯,偶爾旁邊會附贈一個說風涼話的及川,然後再散步去一年級教室叫人,利用省下的午休和這位被前輩無情抛棄的新任二傳手聊聊練習,二傳的技巧訓練中需要跑動的部分并不多,适量的運動倒也有助于消化。這樣規律的時間表很快就被岩泉盡收眼底,于是在某個考試日期越來越近的中午,他一邊和炸豆腐作鬥争,一邊做出了評價。
“——比起及川來說,你對影山好像特別的好啊。”
“……诶。”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青木有些意外,倒不是他對她近況的熟知程度,反正青木風見小課堂之名本就流傳甚廣,只是這種态度——
“——一君這算是,吃醋了嗎?”
自交往以來,應該是頭一回。青木咬着下唇,努力讓自己偷笑得不要太過明顯,然後才轉頭去看幾乎把頭埋進便當盒裏的男友,一臉專心吃飯的架勢格外的心無旁骛,唯有硬刺般的短發下一雙耳朵通紅,燃燒的熱度幾乎快蓋過正午的陽光。
她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引得岩泉惱羞成怒一般擡頭看她,本就有些兇惡的長相銳利起來更是氣勢驚人,只是青木早就在他暴打及川的日常中鍛煉出了相應的免疫力,連彎起的眉眼都懶得動一動,就那麽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臉色由紅轉黑,再慢慢褪色。
最後,他便也繃不住,別開頭,放松了唇角的弧度。
“……還有兩個星期。”
他說的本是考試結束的日子,現在聽來,卻更像是種承諾。
于是青木也收斂了神情,吐出的音色是難得的溫柔。
“嗯。”
她說。
兩個星期并不是太長的時間,對于交往中的對象而言不過就是一眨眼,這之後的每一天才是常态,過往那些平穩的日常,一定會在不遠的将來重新歸來。
——她對此深信不疑。
只是,是誰說的來着?
——真正的改變,往往都在不經意的一瞬間。
--------------------
準備開始搞事情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