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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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的定義是什麽呢。
是會為此無條件地感到高興?是會想天長地久地在一起?是接連遇到苦難也契而不舍的執着?
如果是這樣的話,青木風見并不能說是喜歡排球。
非要說的話——
“……是擅長吧。”青木風見喃喃道。
人都會傾向去做擅長的事,這沒什麽值得羞恥的。追溯起來的話,青木風見與排球的故事濫俗到足以作為任何一個青春少年漫畫的開頭——從來就沒有什麽特長還因為身高而備受關注的少女,終于在進入國中的第一個月份找到能夠把自己的劣勢變為優勢的地方,從此展開了全新的生活。多麽完美,簡直perfect。
但如果說僅僅因此就喜歡上排球,也不盡其然。練習還是很辛苦,運動還是會疲憊,排球擊打在身上的鈍痛和缺氧産生的眩暈并不會因為那不到十厘米的小小優勢而減少。青木躺在地上仰視體育館的燈光,那刺目的幾點光亮在無法對焦的視網膜上化為了數個大大小小的光圈,她閉上眼竭力試圖平複呼吸,肺部卻被漸涼的空氣刺激得生疼。
好像是岔氣了。她模糊地想。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什麽值得稀奇的事情,運動中的跌打損傷都是家常便飯,排球更是時不時就會和地板親密接觸的運動,球員們幾乎人手一副的護膝就是鐵證,相比之下岔氣這種小事連休息的價值都沒有。青木扶着側腹企圖從地上爬起來,然而撐着地面的手還沒怎麽用力,就被人順勢拉了一把。
“訓練辛苦啦,部長。”
來人笑眯眯地說,
聲音頗為耳熟,青木睜開眼睛去看。來人有張對于女生而言過于英氣的臉,一頭栗色短發修剪得比某些同齡男生還要簡潔,拉着她的慣用手上還套着訓練用的黑色護肘,另一只手卻大大咧咧地抱着懷裏剛換下來的,折了幾折的球服,白底黑字的數字即使在這個時候也不容錯認。
——4號。
——隊內王牌主攻手,副部長,小早川麻衣。
“……麻衣。真虧你還能這麽精神。”青木咳出肺部的空氣,對她笑了笑,“辛苦了。”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作為這一屆的王牌兼副隊,小早川接任時的壓力并不比青木本人少。且不論随手撂挑子的三年級前輩,光是隊長嚴重缺乏的人望就使得大部分調遣部員平衡關系的責任統統落在了她身上,其中又以團隊運動中不可或缺的人際關系最為繁瑣而緊要。好在她從一年級起就是個圓滑的性格,平時見到前輩就微笑,見到同級也點頭,見到後輩更是如沐春風,和任一部員的關系都不差,也算是人盡其才。
又或者大材小用。
畢竟無論怎麽看,小早川當上部長才更衆望所歸。甚至于當初青木本人第一次聽見正副隊長人選後都足足在教師辦公室僵立了十秒鐘,期間數次懷疑樹原教練做決定那天晚上到底喝了幾瓶還沒加下酒菜。
結果到現在,居然也就不知不覺地習慣了。
這麽想着,她像是對有着這樣适應力的自己有些無奈似的,苦笑了一下。
小早川歪了歪頭,好奇地打量着身旁的隊長。對于一個身高足有176cm的主攻手來說,她将這個動作做得過分可愛了些,卻也沒人會說上一句“不合适”,就其根底——青木判斷道——大約是因為氣質。
那種看似純良無害的,極易親近的氣質。
……是不是和誰有點像?
青木若有所思地看了回去,雙方的目光在半空中一碰,小早川便率先笑了出來:“是風見太有責任感了吧?我的話是絕對不行的,天天用自己的訓練時間去陪後輩練習。”
比起她寬容好相處的印象來說,這是句格格不入的,略帶利己主義的發言,但青木卻并不覺得很意外。因為如果按對排球的熱愛論資排輩,即使男女排都算上,小早川麻衣也能以絕對的優勢殺進top 5,所以阻礙她留下練習的東西,注定比教導後輩要更有價值——
“——麻衣有校外課程,就算想留下也沒辦法啊。”青木嘆了口氣,輕聲說。
原本她就是擅長一個人鑽牛角尖的類型,如非必要的話連這種例行照顧後輩的事情都想推掉,但小早川實在分身乏力——國中的社團活動之密集,對大多數人來說已經足夠滿足所謂“一般興趣”的訓練量,但總有小部分人不會止步于此,校外私人教練或者興趣課程比比皆是,願意投入精力的人便前赴後繼。諸如小早川麻衣便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在一名校外教練手下接受訓練,不客氣地說,比起樹原的指導,她更信賴從小培養起的關系。
“記得是叫……”青木擡起頭,思索了一會才找回記憶,“‘烏養’教練?”
小早川和烏養的信賴關系遠不止一日兩日,此刻提起來就眉梢眼角都挂上了笑:“是哦。”
她一邊歡快地點頭,一邊擡手調整起了自己的護肘,只可惜抱着球服不好操作:“聽說以前也是強校的教練,後來退休就自己開了個訓練場。雖然脾氣有點火爆,但是個好教練哦。風見有空的話下次來玩嘛。”
這種仿佛迫不及待地朝朋友炫耀心愛之物一樣的語氣讓青木不禁莞爾,看來關于某些職業運動員一定要自帶教練打比賽的傳聞并非全是謬論,只有絕對的信任才能在比賽壓力下形成良好溝通。她看着小早川不得要領地掙紮了一會,忍不住伸手幫忙,細白的指尖壓在對方富有彈性的肌膚上,按下去時能觸摸到皮膚下緊繃的肌肉線條,小早川的發球時速最大可達81.6km/h,自然要有與之配的身體素質。
“麻衣真的很喜歡排球啊。”她感慨道,然後松手後退一步,審視了片刻,“嗯,這樣就好了。”
小早川沒有立刻回答,反倒是一動不動地,安靜地看了她片刻,直到青木松開手才笑了起來。
“不喜歡的家夥是沒辦法練得這麽苦的啦。”
她說,笑得無所顧忌。
“——又不是人人都是風見這種認真的類型。”
她說的貌似無心,青木也不習慣和旁人讨論心事,只是用一張再不走就要遲到的臉催着她出門。然後在互相說着明天見踏出體院館時候,低下頭無聲地笑了笑。
即使騙過自己也騙不過旁人,喜不喜歡這種事,大約是與生俱來,命中注定。
這廂感慨過命中注定,學期和賽程卻是一如既往地向前推進。比賽結束後慣例是社團交接和新任主将見面,雖說有時候因為全國大賽的關系可能會拖到冬天,但今年的北川第一成績不佳,無論男排還是女排都在縣內慘遭敗退,男排不用說,是半路遇上了牛島若利,至于女排倒是一路順風順水打進決賽,可惜在終盤棋差一招,又是滿盤皆輸。
“——是嗎,我覺得全是青木前輩的錯就是了。”
影山飛雄如是說。
他說這話時男女排上屆部長還在舞臺上進行總結發言,衆所周知這種官方的演講哪怕是校花校草親臨也擋不住臺下衆人的昏昏欲睡。青木和小早川借着身高優勢縮在最後一排做部內比賽總結,哪想到剛讨論到一半前排就轉過來一顆圓溜溜的腦袋,做出了如上的驚人之語。
只是服帖的黑發讓他看上去一臉純良,語氣正直得連話題中心的青木都沒能顧上碎成一地的面子,只是頗為深沉地看着這位表情無辜的後輩,認真地思考就這麽個行事方式他怎麽還沒被及川玩死。
“也不能這麽說啦,”自家部長的面子還是要維護的,小早川笑着解圍,“終盤是我沒有體力了,漏掉了風見傳的機會球。”
“但前提是青木前輩沒有考慮周全,前四局傳給小早川前輩的球過多才導致的。”
只是但凡說到排球,影山就分毫不讓且據理力争,灰藍色的瞳孔掃過青木膝上的賽程記錄:“……到第四局小早川前輩的扣球次數已經有七十多次了。”
這指責一針見血,青木認命地嘆口氣。即使是在職業聯賽中,一場比賽主攻手最多也就能扣八十幾球,小早川能以國中生還在發育中的身體達到這個記錄,除了天賦異禀體力超人以外,只能說青木将大部分的進攻壓力都給了她。
真說起來,青木這個習慣的養成與及川岩泉分不開關系。作為她認知中配合最好的二傳與主攻模版,及川向來将最重的任務分配給岩泉,哪怕在終盤岩泉看起來狀态并不算好的時候也一樣。只是那兩人從小學開始一起打球,對彼此的極限一清二楚,而她與小早川之間顯然沒有這種刻骨的羁絆。
是時候參考一下別的組合了嗎?
她擡起頭瞥向舞臺,擁有深刻羁絆的那兩位一個在臺上一本正經地作報告,一個在第一排假裝自己聽得很認真,身邊還坐着個貌不驚人的天然卷男生,目測是男排下一屆的部長,她在腦海中掘地三尺地搜索一圈,終于隐約想起了這麽個人的存在。
“那個是……遠別圭吾君?”她向影山确認,“記得打的是主攻手的位置,現在的話也是ace了吧。如果是影山君的話,會把大部分機會球傳給他嗎?”
這是個有趣的假設。及川離隊後男排的首發二傳非影山飛雄莫屬,他遲早需要做這個決定。于是影山便當真地低頭思索起來,只是說到底在此之前北川第一的男排都是以及川為中心的隊伍,他作為替補并沒有太多的出場機會,和前輩合作打比賽的次數少之又少,是以一時竟猶豫起來。
也許這陣突如其來的沉默太過引人注目,在他們彼此沉默的時間裏,前排再次小心翼翼的轉過一顆腦袋。
這顆腦袋的主人比起影山來說顯得沒有那麽有底氣,主動向異性前輩開口搭話讓他看上去格外緊張,連根根沖天的高聳發型都顯得失了氣勢。
“遠、遠別前輩的話,嘶,”開口的第一句就咬了舌頭,他的耳朵飛快的紅了起來,“是可以信任的,我覺得,那個……”
聲音在青木和小早川疑問的注視下越來越小,他憋紅了一張臉,急急忙忙的補充道。
“啊,我、我是金田一,一年級,姑且……”
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情緒,最後一句說的無比流暢。
“——是個主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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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田一也是個好孩子,就是有點傻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