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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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忽然說‘不會去青葉城西’啊。”
岩泉說着咬下一口冰棍,咔擦咔擦地在嘴裏嚼了起來,發出種種光聽着就讓人覺得牙痛的聲音,但本人卻絲毫沒有寒冷的意識,依然自顧自地在深秋的天氣裏穿着單薄的運動服,袖子卷到肩膀處,和提前把自己裹成北極熊的青木風見形成了鮮明對比。
“……明明都是運動社團的,怎麽身體素質差這麽多。”她忍不住嘀咕。
“?”她的聲音太小,岩泉只得停下咀嚼的動作,試圖聽清,“你說了什麽?”
青木微窘,趕緊把羨慕嫉妒恨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目視遠方作出吹口哨的模樣:“沒什麽——”
這等伎倆自然騙不過球場上速來以敏銳著稱的岩泉一,只是他對女友的要求遠沒有對隊友的要求那麽嚴苛,适當的寬容才是男子漢所為,所以他略微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那位故作無事的心虛者,波瀾不驚地将話題拐了回去。
“不去青葉城西的話,你準備考哪?”
對二年級生來說,這其實是個有些遙遠的問題,但既然是總要到來的選擇,那麽提前想想也沒有壞處。青木撓了撓臉頰,她其實也沒有認真地考慮過,在此之前都只是徒有一個“總而言之高中不要再陷入這種奇怪的困境”的單純念頭,然而此刻認真地考慮起來,發覺去除了青葉城西這個選項後,當真也找不出什麽十分稱心如意的地方。
“……嗯……因為姑且還想繼續打排球,所以太弱的學校不考慮,而且每天訓練都會到這個時候,”她擡頭看了看幾近墨藍的天色,“要打全國的話假期也會被合宿之類的排滿,所以姑且還是和一君選一樣的……或者不太遠的。這樣的話就要男女排都還可以的學校了啊……啊,分數還不能太高。”
分數不能太高,這點自覺她還是有的,自己的學業水平雖然不會說升學無望,但是比起專心學業的人來說還是沒那麽有競争力。說到底能打進全國大賽的社團自然要付出相應的時間和精力,主将和副主将級的選手還是等保送靠譜,只是北川第一能提供的保送名額……
“……只有青葉城西不想去啊。”她頭痛道,甚至不由得開始自暴自棄起來,“不如白鳥澤怎麽樣?”
“別一下就提高難度啊喂。”
白鳥澤學園是宮城縣為數不多的私立院校之一,慣以治學嚴謹文武兩道著稱,能在全國打出成績的社團遠不止區區一個排球部,自然也就不會僅僅為了相關事宜送出保送名額——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岩泉想起自己聽到的傳聞,頗為不耐煩地扯了扯自己運動服的領口,三兩口解決掉手上的冰棍,轉而用一種極度無語的目光看着身邊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友:“你能考上嗎?”
“…………努,努力一下的話。”
青木頓了片刻,嘴硬地回道,刻意忽視了身邊越發傳達着鄙視意味的視線,将臉轉向路旁的商鋪:“其,其實也沒有那麽大的分差吧,大概每科的排位再上升三十幾位就差不多了……吧。”
“這話你倒是看着我說啊。”
岩泉啧了一聲,皺眉道。如果說出這種不過大腦的發言的人是及川的話大概這時候已經開始享受怒吼and頭槌套餐了,但對着身邊這張精致得該上雜志封面的臉和帶着青春期少女獨有輕率的聲音,他那種嚴厲的态度就無論如何都施展不出來,于是最後也只能擡起手,格外粗魯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
“你說要考我是不會反對……”
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眉間的紋路又多了幾條,似乎對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啓齒。久久聽不到下文的青木把臉轉回來,卻也沒有催促,她清楚岩泉的脾氣,向來是不屑于隐藏的人,即使不去刻意打聽,最後他自己也會決定說出來。
但今天卻似乎有些不一樣。從學校到青木家的距離并不算遠,偏偏兩人以散步的速度走到兩旁的路燈都亮起了也沒見到岩泉自我調整成功,十幾分鐘後青木提着書包站在自家公寓樓下,半是稀奇半是調侃地開口。
“要上去喝杯茶再決定說不說嗎,先提醒一下,我父母都在家。”
她本不是會和人肆意開玩笑的自來熟類型,即使是對着交往一年的對象,說這種臺詞也不自覺地在語調裏帶了些不習慣的緊張,這讓這句話聽起來更像是某種不可明說的嬌嗔。岩泉莫名地感覺耳根發燙——他還真的沒去過青木家——然後随即想起現在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咳,這就免了。”他說,急急忙忙地想要略過這個話題,發熱的大腦重新被繁雜的思緒占據,逐漸回歸了冰冷的現實,“……是關于進路調查的事。”
說到這,剛剛才沸騰了一瞬的情緒便仿佛掉進了冰水裏,他頗為艱難地動了動喉結,一向贊賞有話直說的直性子從未覺得有哪個話題如此難以開口——特別是在對方說明了自己的為難之處後。
但是,逃避更不是岩泉一的風格。
“雖然不在一所學校見面的機會會少很多,但是這是已經決定的事。”
他直視着她,坦誠道。
“——我已經決定了去青葉城西。”
墨菲定律說,如果事情有變壞的可能,不管這種可能性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幾天之後青木回憶起這一幕的時候不自覺地想起了這句話。那之後的事,與其說青葉風見記不清,不如說在結局已定的情況下,已經沒有記憶下去的必要了。岩泉一向來頑固而堅持,作出的決定絕不會更改,這她比誰都清楚,然而奇妙的是,比起男友拒絕的失落感來說,她卻更像是終于得到了預想了許久的結果一樣,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對吧?‘最壞的可能性’前輩。”
她像只樹袋熊一樣挂在操場的雙杠上,俯視着眼前的好看到讓人火大的男生——這個視點她還比他高一些——如此詢問道。
讓人火大的及川徹十分無辜,一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诶——基本上和我沒什麽關系吧?要說的話也就是對于小岩來說,我比小青木更重要的意思?”
“……兩位都是男性的情況下,我真的很佩服能堂堂正正地說出這句話的及川前輩,真的,簡直要開始尊敬你了。”
青木面無表情地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早在歷時兩年的吐槽與反吐槽中她早就掌握了正确對待及川徹的方法,即選擇性失聰與選擇性遺忘,否則天知道話題會被他拐到哪裏去:“一君為了誰選擇青葉我還是有數的,問題是那個理由,直接問他的話肯定不會告訴我,他不是那種為了逃避沖突而推卸責任的類型。”
“所以才叫我出來了啊。”
及川哧哧地笑,也學着她的樣子挂在了雙杠上,只是身高到底長出許多,他的腳尖就不時地擦過橡膠的地面,随後他就那麽悠哉悠哉地開口:“我還以為小青木會更生氣一點。”
“要不要生氣這種事等聽到理由之後我才會決定。”
“嗚哇理智派——作為女生來講也太無趣了吧。那種稍微不講道理的撒嬌才是少女的魅力所在——啊痛!”
青木慢悠悠地收回踢出去的腿,竭力無視自己因為這一下而酸疼的小臂:“這種發言可以告你性|騷|擾哦及川前輩,所以結果呢?”
“朝人打聽情報的态度好一點啊小青木!”
遭遇突然襲擊的及川淚眼汪汪道,那點力道其實對他産生的影響微乎其微,只是這人習慣了浮誇,一分的喜歡能誇張成十分,半秒的不甘能記上整整三年——并且這個記錄,如今來看還在持續延長中。
“男排這邊,有個叫牛島若利的家夥。”他開口,聲音中莫名脫去了那層不走心的外衣,“你知道吧。”
“嗯,嘛,畢竟每年都會聽你們念叨幾遍。”
青木應着,巧妙地活動了一下自己逐漸麻木的肩膀。牛島若利的存在她并不陌生,說的簡單一點就是十年難得一遇的排球天才,還攤上個退役的國家級職業選手當父親,從身體素質到上場經驗都遠超常人,可以說憑一己之力拿下三屆全國大賽出場權。青木研究過這人光輝燦爛的履歷表之後,只能認為和他生在同一時代同一地點的其他排球少年,大概是上輩子毀滅過銀河系才攤上這麽個對手。
而不幸中的不幸,是這位大名鼎鼎到能隔三差五上排球月刊級別的天才選手與及川岩泉同級,都是現役國三。如果說學長和學弟都還有那麽幾年能勉強逃過牛島若利魔咒的話,及川和岩泉卻是必須要奉陪到底的那一批了。
“前世不修,節哀順變。”她說。
“小青木,聽人說話的時候安靜點。”
例行互怼結束後,及川倒像是輕松了些,他緩緩從肺部吐出一口濁氣,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開口。
“前段時間的消息,那家夥被白鳥澤特招了。這就是理由。”
青木轉頭去看他的臉,也許是慣有的輕浮印象讓她下意識地在記憶裏給這張漂亮臉打滿了馬賽克,如今近距離地看一看,倒也沒有從前覺得的那般刺眼,無非也就是個普通的國中少年,有頭清爽的棕色短發,逞強的時候會低下頭,避開旁人的視線。
“……如果是我的話,”她聽見自己說,有種奇妙的虛浮感,“是絕對會去那邊的,那樣比較輕松啊。”
只要用理性思考一下就能知道,排球是六個人的運動,隊友差勁的話就打不出成績,所以大家才會一個勁地聚攏到強校周圍。
反之,如果隊友足夠強大,自己的比賽打起來也會輕松一些。
她想,她果然很讨厭輸。
“小青木的話确實會那樣,”連及川也輕飄飄地這麽回應,“比賽的輸贏就是一切,能贏的話怎麽樣都行——”
他說着,幹脆地松開手,落在地面上的時候順勢一個下蹲作為緩沖,然後才緩緩站直,回頭看了她一眼。
“——但其實根本,不怎麽喜歡排球本身吧。”
他微笑着,像個知心大哥哥那樣,溫柔地下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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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別致的思路大概只有及川能一針見血,雖然方向性不同但都是容易鑽牛角尖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