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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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不管怎麽做,都算不上是正确的。
她冒出這種格外冷淡的想法是在一周之後。全國大賽後的女排部迎來了短暫的休整期,加上來自教練和監督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段時間裏自主加練的人數驟然間減少到了歷史新低,場內冷清的同時也格外方便了個別指導。
出于某種衆所周的原因,青木風見最近執着于揪着各位後輩講解攔網——就算比不上退役首發直接攔死的技術也好歹要培養出一次觸球的本事——于是在樹原教練放養政策的對比下,青木風見的放學後小課堂之名不胫而走。
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某位明顯沒怎麽思考過後果的少年敲響了女子排球部專用體育館的大門。
——“青木前輩的發球是跳發球吧,能讓我參觀一下嗎?”
發言者,北川一中男子排球部,二傳手,影山飛雄。
于是此處迎來了一個高山仰止的常識性槽點,可吐之槽從“為什麽男排低年級要來找女排高年級請教發球”到“部活(加練)時間部外者嚴禁入內這條規矩是及川沒教好嗎?”,粗略歸納便有數十條之多。青木風見手持排球左思右想,正隐約覺得這一幕有哪裏格外眼熟,某種遺落在記憶裏的既視感登時一閃而過,然後她瞬間卡殼。
——好像她當年也是這麽厚臉皮地去拜托岩泉的,呵,呵呵。
拒絕的話都到了嘴邊,又被青木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體育館,正好是又一個松懈的周五,能逃的後輩都逃了個一幹二淨,剩她一個在這裏無聲地嘆氣。
“雖說我是多一個人也無所謂……”
世上社團千千萬,部長也和部長不一樣,有及川徹這種上有教練下有副隊時不時還有被暴/力修理一頓的,就有青木這種教練放養還沒有前輩,缺人管束導致權力大到吓人的。所以面對影山這種明顯違反了學校社團規章管理制度的要求,她也只是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放了行。
“但是時間上只能到我的發球練習結束為止,可以吧?”
如此要求道。
影山卻是個有球打就萬事大吉的,聞言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答應下來,一雙圓溜溜的眼滿懷期待,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場中的青木。
青木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一邊不引人注意地收緊了抱着球的雙臂,一邊忍不住想着如果每次教他發球都是這個待遇,那也不是不能理解為什麽他在男排那邊找不到好的對象。
這麽想着,某件時間久遠的,似乎與眼下情況似乎相關的情報就不經意地跳進了腦海,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說起來,以前有聽說影山君向及川前輩請教發球被拒絕的事。”
影山意外:“青木前輩知道這件事嗎?”
“啊……嗯,”青木狀似事不關己地點點頭,背後藏了好大一滴冷汗,“偶爾聽說而已。”
事實上情報來源是以修理及川為己任的岩泉一副隊長,她這位平時比鋼管還直來直往的男友只有在排球部的事上才會變身居委會大媽,管訓練管考勤還管隊內紛争。拖岩泉居委會實時轉播的福,早在影山入學不到半年的時候青木就拿到了隔壁男排的兩位二傳手之間的種種恩怨細節,其過程之跌宕起伏,劇情之精彩激烈,遠勝她當年在女排鬧出的小小風波。
同樣是和前輩相性不合,青木用略微感同身受的同情目光在影山身上注視了片刻,好心提醒:“我和及川前輩的跳發并不太一樣,如果想學那個方向的話,觀察我大概是沒什麽用的。”
“是……這樣嗎。”
大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影山幾乎要把疑問寫到臉上。青木有些傷腦筋地面對着這張求知欲滿點的臉,半晌,輕輕地“嗯”了一聲。
“及川前輩雖然看起來很容易說話,但是發球卻十分追求攻擊性。他的發球是慢節奏的,會故意将球抛得很高,然後遲一點才助跑起步。”她拿着球比劃了一下,企圖鍛煉後輩的空間想象力,“這樣的發球落到最佳擊球點的時候會自帶很強的重力勢能,力度驚人,屬于接住了手臂也會麻上半天的類型。”
“啊,是。”好學生影山點頭,這樣強勢的攻擊性也是他一眼看中了及川發球的原因,接近一年的觀察下來自然對其特征一清二楚,“那青木前輩的……”
“我的話,追求的與其說是攻擊力,不如說是位置的精确性——還是演示一下比較快吧。”
她将手裏的球扔到地上拍了兩下,确定找到手感後朝影山一歪頭,示意他站到對面場子裏。
影山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在球網對面找了個後排的位置站好,擺出了接球的姿勢,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雙手抛球——但高度不高,幾乎是同時開始助跑——但速度不快,至少對每天觀察及川發球的他來說,并不難以捕捉——
“——!”
意識中對排球落點的判斷和上臂靠近肩膀處的沖擊感幾乎是同時襲來,身體本能地自主轉向,正面對上被撞擊的力道企圖硬擋,然而別扭的接球姿勢終究來不及追上已經将将彈開的排球,影山的大腦空白了幾秒才聽清了那顆小球在身後落地的聲音,他瞪大了眼睛轉過頭去看背後那顆咕嚕咕嚕滾開的排球,再用同樣的表情轉回來,一臉的不可思議成功娛樂了球網後的青木風見。
“就是這樣。快節奏的跳發球比起向上來說,應該說是偏向向前方抛出,因為高度不夠,很快就會落下來所以助跑要同時進行。”她解釋道,“這樣的球自帶橫向速度,劃出的曲線也比較平直,控制得當的話,落點一般瞄準對方球員的上臂或者肘間,這樣不管是勉強用正常趨勢的小臂接球,又或者是企圖蹲低再用雙手托球,都會因為姿勢不充分的原因很難控制球接下來的方向,導致多數一傳會被打亂,甚至接球出界的情況也很多。”
哦哦——
即使沒有出聲,也不難給一臉驚嘆的影山飛雄配上這樣的配音。
為人師表總是有樂趣的,尤其是當學生無比配合的時候,青木微微笑了一下,轉身去追那顆朝門口滾過去的排球,一面多說了兩句:“我個人的意見的話,挑選發球這種事還是要看具體的身體情況。我知道及川前輩的發球讓人很羨慕,但那是建立在他強悍的上肢力量上的。說到底排球是相當考量個人情況的運動,尤其是身體素質,就算不提身高……”
聲音在此處歸于沉寂,青木半張着唇瓣,茫然地看着一只手撿起了她腳下的排球,已然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什麽。
而站在體育館門口的女生相比之下卻一臉平靜,一身裁剪良好的制服裙紋絲不亂,領帶的顏色是三年級獨有的深綠,沒有劉海遮擋的光潔額頭和整齊的高馬尾襯得人十分穩重,連把球遞回來的動作都利落得和以前一般無二。
“拿着。”她說。
這句話仿佛是一個信號,青木終于從冰封狀态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天宮前輩。”
她低聲喚道,音量穩定,語氣冷靜,如同這三年級退役後的一周間空白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青木接過球,稍微擡起頭,對上了對方的視線。
——長發,高馬尾,有點冷淡的眼神。
——主攻手,前任部長,三年級首發。
——天宮南。
“有要交接的資料,問了休息室的人,說你在這裏加練。”天宮收回手,低頭在書包裏翻找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啊,青木你。”
她還在隊內時便是出了名的性格冷淡,此刻也是同樣的不見喜怒,平板的語氣聽不出是贊揚亦或責備,一如曾經相處的每一天訓練的日常。
青木抱着球的手微微收緊了些,輕聲應道:“已經習慣了。”
“是嗎。”
又是絲毫聽不出感情傾向的淡漠發言,天宮從書包裏抽出一打文件夾,稍微清點過總數便遞給她:“大概就是些社團會議制度或者鑰匙保管條例之類的東西,每學期要上交給學生會的資料也有指引,體育館相關使用守則我想你應該也清楚……”
說到這裏,天宮頓了頓,然後朝球場內明顯是部外者的影山看了一眼。
青木登時有些尴尬——部活時間部外者禁止入內這一點是從一年級開始強調起的絕對鐵則,否則諸如女子排球部或者女子羽毛球協會這種隊員普遍體态姣好的地方,怕是會被圍觀者的目光影響到正常訓練秩序。雖說此刻使用場地的只有她一個,但身為部長就更該以身作則,至少在她的記憶裏,天宮允許部外者進入場地的事情一次都沒發生過。
只是道歉的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被天宮攔了下來。
“……但現在部長是你,所以具體分寸,自己把握。”她這麽說。
青木沉默片刻,收下那沓文件,應了聲“是”。
二人關系本來就說不上熱絡,天宮提點兩句就算仁至義盡,東西送到後并不多打算留,只是轉身的時候想起了什麽,又把腦袋側回來一點。
“這次考試後三年級又做了一次進路調查。”她平靜地說,仿佛只是在單純闡述一個事實,“七海她填了青葉城西。”
說完,走人。
青木在那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潛藏在那簡簡單單一句話下的深意讓她并不敢多想,觸碰着排球的指尖冰冷得微顫,她僵硬地轉過身朝溫暖的體育館內部走了兩步,然後擡頭便看見了場中的影山飛雄。
于是那個結論就不由自主地,順理成章地從破碎的詞語,拼湊成了完整的句子。
——或者說不管怎麽做,都算不上是正确的。
她動了動幹澀的喉嚨,忽然想起自己從訓練結束後還沒喝過水,再開口的時候就分明感到那如同被砂紙磨過一般的刺痛感,連同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
但她還是流暢地說了。
“——那麽,繼續練習了,影山君。”
有着柔順短發的少年并不疑有他,精神滿滿地喊了聲“是”,這樣的态度多少讓她安心了一些。雙腳自發地走向發球線,兩年來走過無數次的路即使閉着眼也不會出現誤差。
她站在發球線後,做了幾個深呼吸。
【七海她填了青葉城西。】
這句話是對她的警告,還是對另一輪争鬥的邀請,其實怎麽樣都無所謂。
她将球抛起,目光也随之上揚。
——排球是相當考量個人情況的運動。
對于青木風見來說,結論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
——這樣壓抑的氛圍,這種無解的命題。
一步,兩步,三步。
——已經,足夠了。
然後,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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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去強校的願望,更優先自己不想和相處不來的人同校的願望。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把興趣愛好放在第一位吧,不如說大部分人的考慮都更現實才對。這種看完小排球之後整個人日漸現實的感覺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