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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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說現在,那就是現在。
連運動服都還沒換下來的影山抱着球啪嗒啪嗒地跑回了體育館,那過于歡快的姿态讓人不得不懷疑這項指示對他來說是否算得上是懲罰。不過說到底發號施令的人也并不在意,連個監督的都沒叫,不過是趕人的托詞而已。
所以當消息傳到青木風見耳裏的時候,她的感想也不過是輕飄飄的一句——
“——及川前輩是小學生嗎?”
“——這是什麽意思啊小青木?!”
“總是欺負低年級很難看的意思哦及川前輩。啊對了一君,那邊的運動繃帶讓我看一下……”
——就迅速将注意力轉向了其他話題。
他們進行這場小學生都不如的幼稚對話是在縣內規模最大的那間運動用品商店,周末特有的人潮洶湧中只有高八度的嗓音才能順利完成交談,然而即便如此也沒能阻擋及川和青木之間那顆一見面就互怼的赤誠之心。岩泉一木着臉靠在旁邊的貨架上看着這倆暫且還算現役隊長的學長學妹表演當衆丢人,認真覺得如果他們肯把這種熱情放到排球上,那北川第一排球部早就沖出縣內走向全國,橫掃男女排冠軍還能順手拿個三連霸。
只是雖說他在男排部說一不二,連自家隊長都是說揍就揍,但對于青木和及川之間的相性不合卻是當真無法可想,且不提及川徹那接近打不死的生命力和春風吹又生的別扭勁,光是青木風見一個就稱得上是十年一遇的棘手——這種程度的目無前輩的嚣張态度,別說區區一個身在隔壁社團的及川徹,就是當年女子排球部的三年級們都在的時候也沒怎麽見她收斂過。
也許是天生的。
岩泉私下這麽判斷。他還記得青木第一次來找他搭話,彼時他本人是隊內二年級的主攻手,妥妥的下屆王牌,而青木還是個半路出家才入部兩個月的板凳球員,除了身高以外什麽都看不出來,只是眉間卻偏有一股自來的傲氣,打眼望過去,縱使低眉垂目,也是明珠蒙塵。
那時候她也是這般平靜地站在他面前,不緊不慢地詢問:“能請岩泉前輩,陪我練習高打點的托球嗎?”
嘴上叫着前輩,心裏卻把他當勞動力使喚。岩泉并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類型,對女排部的暗潮洶湧多少心底有數,加上青木風見長相出衆,關于她的傳聞只有更多。只是他能猜到青木沒法開口請女排的前輩陪她加練,卻實在想不到她居然能把主意打到隔壁的王牌身上來。
——真敢啊。
就憑着這火光電石的一念之差,他神使鬼差地點了頭,還差點誤了之後和及川約好練球的時間。以至于打那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及川聽見青木兩個字就開始翻白眼,嘴裏念叨着什麽重色輕友色令智昏美色誤人,被他收拾了兩個月才終于閉了嘴。倒是青木一直巋然不動,任爾東西南北風,及川鬧她也是一張冷淡臉,無視她也是一張冷淡臉,嘴上倒是愈發伶牙俐齒,好幾次堵得及川無處發火,岩泉在一旁狀似面無表情地看着,心底想的卻是抛開及川那些精神可嘉的校外粉絲,這世界上總算還有個女生有腦子。
于是再到後來,連那初看不合時宜的嚣張,都變得有幾分可愛。
而對于他這一的想法,及川徹的評價始終如下。
“——嘁!”
而後再無二話。
岩泉至今沒能琢磨明白這短短的語氣詞下的深意,雖然從及川一貫的性格來看這也許又是一次幼稚鬼脾氣大爆發(這是很可能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就像岩泉能在為人處事方面甩及川十條街一樣,在了解女生的方面,比起及川徹,岩泉一就是騎着火箭也追不上。
所以關于及川到底是看不上青木的什麽地方。這樣的疑問岩泉并不是沒有思考過,只是對方始終不肯解釋,事态也就只能繼續按原路線發展,甚至到岩泉與青木相識兩年交往一年後的現在——
“因為‘一年級天才’這種設定真的讓人很火大嘛,小青木不覺得嗎?!”
“唔——嗯,畢竟按角色分配來說,我應該也算‘一年級天才’那一挂的,所以理解不了。”
——依然僵持不下。
岩泉單手揉着突突地跳動着的太陽穴,終于忍不住開口制止了這場越發顯得不要臉的對話。
“真讓你們兩個在部內撞上就沒法訓練了,碰到影山你就偷笑吧混蛋川。”先各打五十大板把兩人一塊按下去,而後才想起青木的拜托,岩泉擡頭去看頭頂的貨架,“哪卷繃帶?”
“左手邊數過去第二卷 。”
青木使喚起自家男友向來毫不客氣,倒是對岩泉的發言頗為意外:“——就是說,作為後輩來說,影山君比我好相處的意思?一君對那孩子評價好高啊。”
“是你太難搞了。”
從貨架上拿下商品,遞給青木的時候順手在她頭上敲了個爆栗,岩泉語氣平平地補充:“不過現在說這個已經沒意義了,對你來說。”
挨了一記不輕不重的敲打,青木幹幹地笑了一下。
事到如今,女排的三年級今年撂挑子撂得格外幹脆已經不是什麽秘密,青木個人而言對這種狀态并沒有什麽不滿,畢竟作為從來沒有體育系社團上下意識的人來講,沒有前輩足以讓她松一口氣。
只不過,也算不上輕松愉快。
“事有兩面啊。”她嘆着氣說。
沒有前輩指手畫腳的弊端就是同樣沒有領路人帶她接手社團事務,尤其是北川第一的排球部并沒有負責給球隊打雜的經理,監督也是男女排共用,唯有教練是單獨分配的,卻還要顧着調整訓練計劃安排練習比賽等等大頭。于是隊長和副隊就被稀裏糊塗地納入了最高決策層中,甚至在挑選首發成員的話語權上也有一席之地,責任不可謂不重。
“煩心的事還是有的,兩個退役的首發都是負責攔網的副攻。”她苦着一張臉,面對貨架小小聲地抱怨,“……沒什麽好的人選,天宮前輩那樣的攔網技術,不是哪裏都遇得到的。”
天宮前輩,全名天宮南,女子排球部上一任部長兼職隊內首發副攻手,常年在縣內比賽中以單人攔網攔下175cm以上的對手的扣殺。雖然其他方面的弱勢使她總體表現上不怎麽顯眼,但據說也已經拿到了新山女子高中的推薦入學,明年失去她當然是失去一大防線。青木頭疼了兩天也沒能從部內現有人員中找到能頂上的,甚至已經開始不靠譜地期待起明年入學的新生。
“果然問題就是……沒什麽有防守優勢的人啊。”
她這麽總結道,一副格外郁郁的模樣。岩泉本就不是擅長安慰人的類型,更何況眼下的情況确實不容樂觀,如果說好的二傳對于扣殺還有所加成的話,對攔網的作用就幾乎是微乎其微了,于是一時語塞,沉默半晌,才揉揉眉間:“怪不得樹原教練當初見了你跟一輩子沒見過副攻手似的。”
這是實話。青木風見在當年國一入學的時候就有168cm的身高,體育課站在男生隊伍裏都嫌鶴立雞群,樹原教練正是看上了這一點才從開學開始追着她念了半個月,強行挖來排球部作為副攻重點培養,打的就是天宮畢業後用她頂上的注意。哪想到天不遂人願,青木的球風和本人性格不同,嚴重缺乏爆發力,幾個月的訓練下來倒是控球方面進步神速,很快超越了當時隊內為了接畢業生的班而刻意培養的二傳,直接進了首發。
……也就間接性導致了現在女排中沒有副攻可用的悲慘事實。
想起這件烏龍,青木也是略感尴尬,咳嗽一聲:“事到如今,我可不會說‘那時候有點對不起七海前輩’這種話。”
“也沒人指望你這麽說,”岩泉哼笑一聲,“現在開始裝乖也太晚了。”
他說着将重心移向身後的貨架,揚起的下颚帶出了脖頸處流暢的弧線,修建得極短的額發一雙黑瞳略略瞥過來,蹙緊的眉頭與唇邊彎起的弧度搭在一起,吐出的話音也參雜起了奇妙的情緒。
“——新任隊長。”
似是不耐,又似是贊賞。
青木安靜地被那樣的目光注視着,慢條斯理地擡起頭,秋末的陽光已經是強弩之末,徒有刺目的光線,卻改變不了日漸冷寂下去的空氣,不過此刻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反倒是覺得身邊的目光炙熱得令人心驚。
——果然,真好啊。
她這麽想,偏過頭認真地對上了那道目光。
也許是上天眷顧,岩泉的瞳孔總是很幹淨,純黑的顏色足以清晰地映出人影,她從那雙瞳仁中找到了自己,刻意打理過的金發,常被友人稱贊的藍眸,無論走到哪裏都足夠搶眼的外形,挺直的脊背和微微向上傾斜的目光,任誰來看都是端莊有禮。
她就那麽看了片刻。
忽然,微微一笑。
“不敢當,”她說,稍顯謙虛的模樣,“我只不過是超——讨厭輸的。”
有了這句話,岩泉皺緊的眉間就略略散開些,繃緊的嘴角松弛了些,便要開口——
“——我說你們,沒有把及川先生的存在忘掉吧。”
——打斷情侶交流準備被馬踢的一號電燈泡,及川徹如此插嘴道。
饒是青木也不由得産生了給這家夥一排球的沖動,但現實是在人來人往的貨架旁施展暴/力行為格外容易傷及無辜,于是她只得揚起一個假模假樣的笑:“啊,你還在這裏啊及川前輩。”
“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好不好!這明明是小岩和小青木不分場合地lovelove的錯吧??沒想到小岩也是這種——噗!”
後半句話理所應當地消失在了岩泉的頭錘之下,青木十分習慣地讓開兩步以免被倒地的及川殃及,甚至還能對匆忙趕來的店員小姐露出一個含糊其辭的笑以示一切都好,并對及川賊心不死的挑撥離間——“小青木你聽我說這種會家暴的男人不能要”——的背景音充耳不聞。她将兩位仍然在店內上演降龍伏虎十八式的男子國中生放在一旁,施施然地将思緒拐回了上一個話題。
岩泉想說的話她并非沒有意識,只是身在其中才愈發能發現這個問題應該是無解。作為被後輩擠到候補區的正選球員,七海沙希當時受到的壓力比起現在的及川徹來說只多不少,好歹及川還是穩穩地在首發名單上待到了退部,七海卻是在青木入部後,徹底無緣于正式比賽——至少比起七海來說,青木自稱“天才一年級”也并不全算自吹自擂。
她掂了掂手上的繃帶卷,一邊側眼去看旁邊當衆上演降龍伏虎十八式同時一臉若無其事的及川,仿佛适才的打斷只是又一次為了引起幼馴染注意的幼稚之舉,那神态自若的模樣讓人絲毫聯想不到剛才的話題與他本人有什麽關聯。
青木想起那個站在雨中頭頂書包向她遞來一把傘的少年,然後忍不住笑了一下。
體育會系社團上下關系分明,這種天才新人與老将之間矛盾應該算是永恒的辯題,作為被追趕的一方,激流勇進如及川者有之,退位讓賢如七海者亦有之,旁觀者或許能對其中難處管中窺豹,卻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的明白,這種問題上,實在很難說清究竟哪種相處方法才是正确的。
又或者說不管怎麽做,都算不上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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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我很努力了,但是一哥身上那種“注定是美好而沒有結果的初戀”氣息實在太濃重了……
果然是因為太直了吧(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