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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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周來得猝不及防,走得也轟轟烈烈,除了留下一堆經歷了狂風暴雨的老弱病殘以外,算是揮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老弱病殘的典型代表影山飛雄在發完考卷的當天下午就又恢複了平常心,反正他這麽多年從來就沒考過比及格更好的分數,沒有期待自然就不會失望,不用補習就是終極目标。
但并不是人人都這麽灑脫,至少畢業班不是。
今年的最後一場賽事已于上個學期結束,北川第一一如既往地止步于全國大賽門口,2-3惜敗白鳥澤。這對于一二年級多少還算是奮發圖強的激勵,對于逐漸準備撤出部活的三年級來說,學習和分數就突然間取代排球成了第一要務。影山走到體育館休息室門口就聽見了裏面的狼哭鬼嚎(和個別人的幸災樂禍),就算走音嚴重也能勉強辨認出來應該是三年級的某幾位前輩。他看了看門口一圈想進門又不敢的同年隊友,勉強動腦思考了那麽幾秒鐘,然後理直氣壯地擡手,敲門。
狼哭鬼嚎與幸災樂禍一同戛然而止,片刻後便響起了腳步聲,岩泉一劫後餘生的臉出現在打開的門後,看清敲門的人時明顯怔了一下,卻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側身讓開了一條路,催着這些白白耽誤了十幾分鐘的一年級們趕快準備熱身。
休息室裏的愁雲慘霧早就一掃而空,修煉到國中三年級的少年多少已經有了面子意識,在同齡人之間百無禁忌,在後輩面前卻不得不撐個前輩的樣子出來。影山雖然并不十分理解,但見跟進來的一年級都故作無事地聊起其他話題,便也眨着眼睛閉上了嘴,解開襯衫,一聲不吭地換起了運動服。
然而套頭的t恤剛剛拉下,眼前就多了一把傘。
黑色的折疊傘,不帶半點花紋,每一個折角都理得平平整整,幾乎認不出原本的樣子。
“風見讓我還你。”
岩泉說,聲音不大,在人聲鼎沸的休息室裏倒也沒人會在意:“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那人比及川還難麻煩,抱歉啊。”
他一貫是部內最有前輩風範的一個,有一說一,對後輩道起歉來也不覺得別扭。影山更是不會主動糾纏這種細枝末節的人,便條件反射地應了聲:“哦。”
應完才覺得哪裏不對,但說出的話又不能吃回去,他便索性不再去想,擡手接過那把小別數日的傘,看也不看地塞進了櫃子裏。
事情本該就此打住,未曾想幾分鐘後他再踏出休息室時就又有了下文。北川第一雖然不缺錢修體育館,但體育社團的休息室一向是放在同一棟樓中,影山一出門就被走廊裏一下下反複墊球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無他,這球實在墊得太正了。
間距合适,節奏良好,觸球有力,基本功紮實得無可挑剔,放在球齡大多超過三四年的高中生裏還不好說,但在普遍靠天分和身高打球的國中排球屆,卻絕對算得上是可圈可點。影山不由自主地動了動耳朵,眼巴巴地循聲望去,哪想到剛轉過頭視野裏就迎來了急速擴大的排球,身體在大腦做出決定前就率先行動起來,他後退兩步壓低重心,想也不想地把球墊了回去。
然後才擡頭看清了罪魁禍首,走廊盡頭的金發學姐正一臉樂不可支地抱着他墊回去的球,毫不掩飾地看着他笑。
“啊啊——真的和一君說的一樣。”青木像是被他逗樂了似的,語氣都比平時活潑不少,“身體比腦子反應快啊,影山君。”
“……”
即使遲鈍如影山這會也反應過來自己被前輩調侃了,不過雖然不是什麽褒義的評價,但聽起來倒也不像是責怪,影山帶着茫然出聲:“……哈……是?”
“啊,別緊張。”看出他的困擾,青木迅速擺了擺手,臉上的神情逐漸恢複了該有的距離感,“只是這樣的話就能明白了。”
畢竟不是什麽人都有在下雨□□路邊心情不佳的陌生人搭話的勇氣。
她笑着想,略微停頓了一下,把跑偏的話題拉回正軌:“傘已經拿到了?”
相比起之前的含糊其辭,這問題倒是不難回答,影山點點頭,回得幹脆:“是。”
“嗯,那就好。”
青木輕輕地笑。她本也不是真的擔心,雖然岩泉看上去并不細膩,但辦事還是靠譜的。而且也許就是因為這個關鍵時刻總讓人安心的男朋友——她用格外溫和的目光瞧着眼前的後輩——她對男子排球部的成員總是天生多兩分好感。
畢竟他們看上去都足夠直率,能夠為了所熱愛的事物一往直前,還永不言敗。
眼前的後輩分明還沒她高,雙頰也還帶着小學生特有的柔軟的圓潤感,一雙本該鋒利的灰藍色瞳孔此刻看着也只能稱得上是可愛。但說起話來的模樣卻偏偏和記憶裏的少年別無二致,仿佛他們生來就能喊着全國大賽向天揮拳,宿于身體中的熱情足以将理智焚燒殆盡,而熱愛兩字就是全部的原動力。
——真好啊。
那時候她就想,如果能親身體會到這樣的感情,哪怕只是十分之一,就好了。
世間慣說人都會對自己沒有的東西産生向往之情,如此看來倒也不是沒道理的。
她抱着懷裏的排球,一時竟覺得有些燙手。
“我說,影山君。”
片刻的打量後,她微笑着重新開了口:“喜歡打排球嗎?”
“喜歡啊。”
不假思索地即答。
甚至是在答完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突兀,影山不明所以地歪了下頭,略帶詢問地看了回去。
青木卻只是輕輕地抿着嘴笑。
“是嗎。”
她笑得眯起眼,活像一只被關了好幾天後終于曬到太陽的貓,金色的卷發在臉頰邊打着旋,襯得她的笑也分外活潑。
“那就太好了。”青木笑着重複了一遍,“要加油哦,影山君。”
她說完轉身就走,也不管影山是個什麽反應,便自顧自地抱着排球和他擦肩而過。北川第一特制的運動服外套系在腰間,衣角上金屬制的拉鏈不小心擊打在欄杆上,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脆響。這在安靜的走廊裏顯得略有些惱人,她卻絲毫不以為意。
被扔在原地的影山目送了這位前輩一小段,收回目光的那一刻才忽然意識到有哪裏不對勁,于是他趕緊又朝樓下探出了頭。
那位還沒走遠的前輩不緊不慢地前行着,步伐的間距與肩同寬,高挑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身上分明有些寬大的球衣背後,碩大的藍色數字映着放學後有些偏斜的光線,染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那是最為簡單最為基礎的,不容認錯的號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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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影山飛雄都能注意到的事,那就離衆所周知也不遠了。
關于球衣背號的說法一向有許多種,比如一隊球員14名,ace普遍是4號,高年級一般靠前等等,雖然因為特殊原因亂穿一氣的學校偶爾也有,但是北川第一骨子裏還是個相對正統的地方,即使不到規定場上位置與背號對應的地步,只有一點是确鑿無疑的。
——1號是隊長的背號。
“那不就是說青木前輩是隊長了?夠帥。”
風聲傳到男子排球部,相對一根筋的一年級成員金田一在某日訓練過後發表了如上感想。北川第一男女排之間偶爾也會交換教練或者共用場地,長年累月下來關系并不差,加上岩泉和青木衆所周知的關系,他開口的時候明顯就是褒義偏多。
一旁收拾櫃子的國見聞言輕聲嘆了口氣,他本人的話倒并不想淌這趟渾水,但眼睜睜看着隊友犯傻似乎也不太厚道,思忖片刻還是開了口,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就是說,那邊已經換屆了。”
“哈……?”金田一一臉莫名,“是……吧,隊服都換了。那又怎麽了?”
國見卻不再回答,只是沉默地關上櫃子。薄薄的黃銅鑰匙在鎖孔裏轉了一圈,發出“咔噠”的脆響。
這其中道理其實并不難想通——也許除了極個別單細胞外。他一言不發地拉好了外套的拉鏈,默默地想。
雖然秋天的全國大賽後三年級退部對各大社團來說都是板上釘釘的事,但動作如此迅速的換屆大約還是若幹年來頭一回。尤其是男女排球部往往賽程一致,以至于歷年以來連換屆時間都差不多,哪裏出現過現在這種學長還在和學弟搶體育館,學姐卻連球衣都交出去了的迥異時間差。
只不過這種程度的捕風捉影到底難以拿來讨論,心思通透的人接着各懷鬼胎,腦子單純的人繼續不明所以,最終拯救了這一室詭異氣氛的是勉強算半個當事人的岩泉,三年級雖然都徘徊在退部邊緣,但在一天便還有一天說話的分量:“教練和監督能接受的話就不算什麽,希望之後也別出事就好。”
這是句廢話。國見面無表情的想,還沒想完就聽見背後有人開了口。
“這不是廢話嗎小岩,”及川愉快地把學弟不敢說出口的話輕輕松松地砸到了岩泉臉上,“這怎麽看都是已經出完亂子的事後現場嘛。”
冷不防被人抄了底,岩泉黑着臉瞪了一眼及川:“你清楚的話,好歹那時候也提醒她一下。”
“诶——為什麽我要做那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啊?”
及川撇撇嘴,一邊從角落裏撿了個球放在指尖上轉了起來,一面孩子氣地抱怨:“我和那孩子關系又不怎麽好。”
他說得漫不經心,時不時還擡手給手上的排球加個速,白黃藍三色相間的小球在他指尖滴溜溜地轉着,國見正覺得那姿勢分外眼熟,身邊當了一下午背景板的影山忽然愣頭愣腦地插了一句。
“可是及川前輩和青木前輩轉球的姿勢,一模一樣。”
此言一出,滿室安靜。
半個休息室的人不約而同地齊刷刷看了他一眼,才三三兩兩地把頭慢吞吞地轉回去,一旁的國見覺得自己快把今年的氣都提前嘆完了,但到底也沒說什麽——金田一那種屬于拉一把能拉上岸的,影山這種屬于拉一把拉不動不說還可能把自己拉下去的。一屋子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及川笑得春花燦爛日月無光,半晌,才溫和地開口。
“小飛雄。”他親切地喚道。
而影山那在球場之外基本沒使用過的生存直覺如今也一如既往地失靈中,所以他一臉茫然地點了頭:“是?”
“墊球練習,一百次。”
親切的及川親切地擡起胳膊指指門外,親切地提醒道。
“——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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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和女主哪個更幼稚這個問題……有請岩泉學長來為我們解答
岩泉:兩方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