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洛伊爾藏在艾絲黛拉的手腕上,看着她看書,學習,游說人們起訴司铎。
她有一種神秘而甜美的魅力。
只要她輕啓紅唇,人們就會相信她吐出的每一個字。
祂親眼看見她說服一個軟弱無能的女人,毒死了自己的懶漢丈夫。
那女人的丈夫是個賭鬼,靠着英俊的面孔到處沾花惹草,今天在舞場中勾三搭四,明天在酒館裏大賭特賭,輸光了錢就把她的衣服送到當鋪去,繼續賭博。
因為他敗家的行徑,她已經好幾年沒買新衣服了,手指因勞動而變得又粗又硬,跟老鐵匠的手似的。
她白天在洗衣場搓衣服,雙手被熱水泡得發紅發脹;晚上去酒店擦地板擦櫃臺,回到家還得伺候他吃喝拉撒,哄兩個孩子睡覺。
她唯一的心願就是,不被虐打。她的母親說過,只要丈夫不打妻子,就是好丈夫。
結婚前,她的丈夫再三保證,絕不打她;結婚後,她卻幾次被他打到咯血,身上隔三差五就一片青紫。
他違背了結婚時的諾言。她卻不敢反抗他,因為她有罪,弄丢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結實漂亮的金發女孩。
這是女人這輩子最大的心結,每當她被暴打到想要還擊時,男人就會用這件事堵得她啞口無言。漸漸地,她就忘記了反抗,像被馴服的家犬一樣任由對方拳打腳踢。
艾絲黛拉改變了她。
她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女人的事跡,穿着羊毛披風,戴着風帽,來到她的身邊,脫下香氣四溢的鹿皮手套,用溫暖嬌嫩的雙手握住了女人粗糙發紅的手。
寬大的風帽底下,她有一張蒼白的小臉。她的頭顱和身材都很嬌小,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個天真嬌弱的小女孩,近看才發現她的五官均是極致的豔美,金黃色的眼睛閃爍着冷峻攝人的光。
她像傳說中邪惡的女巫一樣,湊到女人的耳邊,用銀鈴般動聽的嗓音蠱惑道:“你丈夫騙了你。他把你們的女兒賣給了司铎,換了二十個金約翰。但你們的生活并沒有因此改善,我猜,他把錢賭光了。”
女人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但她很快想起了關鍵的細節:比如,男人沒有工作,全靠她養活,女兒失蹤後的那幾天,他卻破天荒地出手闊綽,四處大吃大喝,甚至請酒館裏的工人喝酒,流連于各種低俗下流的舞場,跟一些舞娘眉來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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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怯生生地問他哪兒來的那麽多錢,他卻兇神惡煞地說,這是他從賭場辛辛苦苦賺來的,還罵她是個多嘴的蠢婦,沒有見識。她被他兇悍的語氣吓住了,不敢再問。
誰知道,那居然是她女兒用性命換來的錢!
女人捂住臉頰,被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得直不起腰來。
艾絲黛拉拿下她的手,用大拇指輕柔地擦掉她臉上的淚水:“你想保住你剩下兩個孩子嗎?或者說,你想保住你的性命嗎?”
女人茫然問道:“什麽意思?”
“再不離開他,你和你的孩子只有死路一條。”艾絲黛拉将她浸滿淚水的頭發絲勾到耳後,“你和他在一起,有一天是沒有挨打的嗎?”
“……他每天都打我,有時候還當着鄰居的面打……我沒有辦法,我只能跟着他,我十五歲就跟着他了。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孩子需要爸爸,我也需要丈夫……”
“你有地方可去。”艾絲黛拉幽深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女人怯懦躲閃的眼睛,像是要望入她軟弱無能的心底,“你比他勤勞,比他更會掙錢,什麽地方不能去?你不僅養活了兩個孩子,還養活了他這個有賭瘾的廢物男人。不是你需要丈夫,而是他需要你這個妻子。”
女人愣住,混濁的淚眼漸漸變得清醒。
是啊,明明她才是掙錢養家的人,為什麽會覺得離開一個吃她用她的男人就不能活了呢?
那個男人無論走到哪兒,都有狂蜂浪蝶圍上去,那是因為他在花她的錢啊!假如她不養家了,拿着錢出去揮霍,也能吸引到一幫香氣襲人的站街女郎。
“可是……我要怎麽離開他呢?”女人絕望地說,“我的力氣沒他大,萬一被他抓住,我會被他殺死的!”
艾絲黛拉微微一笑,在她的耳邊甜膩而妖媚地低聲說道:“那就先殺死他。”
女人猛地睜大雙眼,後退一步,連連搖頭:“不行,殺人是犯法的……我會被關進監獄裏……”
艾絲黛拉逼近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女人發抖的嘴唇上,不容置喙地說道:“假如你不殺死他,也許明天,他就把你僅有的兩個孩子賣了,甚至你也會被賣掉。你的家早就被他搬空了,等到他搬無可搬之時,你和你的孩子遲早變成他賭桌上的籌碼。”
“可是……”
“沒有可是。”艾絲黛拉把斑蝥粉放進女人的手裏,眼神冷銳地緊盯着她的眼睛,命令道,“把這個倒進他的酒裏,你就自由了。我會給你一筆錢,幫你開始新生活。”
女人的腦子一片混亂,不知是拒絕還是收下。她迷茫無措地望向艾絲黛拉,想從她炯炯發光的眼瞳裏汲取力量。
艾絲黛拉站在屋檐的邊緣,一側是陽光,一側是陰影,就像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一樣。只要她收下這瓶斑蝥粉,就能擺脫一身的傷痛,以及折磨了她十幾年的噩夢,走向另一個敞亮的世界。
她的孩子也不必在哭喊、怒吼和惶恐不安的氛圍裏長大。
女人重重地閉了閉眼,忽然下定了決心,握緊了手上的斑蝥粉:“我會為我的女兒報仇,錢就不用了。您拿去幫別的可憐人吧!就像您說的那樣,我自己可以掙錢。”
艾絲黛拉卻搖了搖頭:“我給你錢,是有求于你。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女人連忙說道:“什麽忙?我一定幫。”
“在這份起訴書上簽名。”艾絲黛拉将起訴書遞給她,黑睫毛脆弱地眨動了兩下,眨出一顆很大的淚珠兒,“我姐姐也被賣給了司铎,和你的女兒一樣被吃掉了。我想起訴他,哪怕希望渺茫,也想試一試。”
說完,她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像是要克制住飲泣的沖動,面頰和鼻子卻還是紅透了,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掉了下來。
女人以為艾絲黛拉是個穩重早熟的小姑娘,沒想到她哭起來那麽惹人憐愛,內心一下子漲滿了滾熱的母愛,連忙在起訴書上按了手印,像母親安撫受傷的孩子一樣,把艾絲黛拉攬進懷裏,不停地拍打她纖瘦的後背。
一道白光閃過,起訴書生效了。
“好孩子,不哭不哭。”女人哄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姑娘,一定能幫你姐姐報仇的,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艾絲黛拉歪頭靠在她的肩上,瞥一眼生效的起訴書,紅豔豔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勾起:“沒了。你好好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她直起身,接過起訴書,往前一傾身,撒嬌似的在女人的臉上親了一下:“明天晚上六點鐘,在鎮外等我。我帶你去過新生活。”
話音落下,她就轉身離開了。
女人拿着斑蝥粉,怔怔地望着艾絲黛拉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撫上自己的臉龐,臉上莫名傳來一陣烘熱。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因為一個孩子的幾句話而改變一生。
她的丈夫總說女人之間只會撚酸相嫉,不會像男人一樣為兄弟兩肋插刀。
碰見艾絲黛拉後,她才知道,自己被他騙了。
她總是被人蒙騙。
但從今天起,她不會再被任何人蒙騙。
女人閉上眼睛,狠狠地攥緊了手上的斑蝥粉,對丈夫的仇恨和對新生活的渴望,在她的脈管裏熊熊燃燒了起來。
艾絲黛拉說得對,如果她不做出反擊,她和她的孩子遲早變成那個男人賭桌上的籌碼。
她早該這樣想。
她會讓那個狗東西付出應有的代價。
·
瑪戈在旁邊圍觀了全過程,對女王蠱惑人心的本領佩服得五體投地。
女王真的是天生就能博取陌生人的好感,無論男女都逃不過她詭邪的魅力。
當艾絲黛拉傾身吻上那女人的臉頰時,瑪戈差點酸溜溜地說,陛下你還沒親過我呢。
幸好她沒有說出口,不然陛下一定會用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她。
瑪戈不知道的是,除了她,還有一個人——或者說,一縷霧也被艾絲黛拉蠱惑了。
洛伊爾命令一縷黑霧依附在艾絲黛拉的身上,原本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她和保護她。
誰知,那縷黑霧一路上吸收了不少惡念,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受祂的控制,開始像小狗一樣在艾絲黛拉的臉上蹭來蹭去,還在她的頭發上盡情打滾、蹦跶,甚至想鑽進她小巧嬌美的紅唇,像老鼠跳進米缸一般,大口大口地吞吃她的五髒六腑。
洛伊爾:“……”
祂只能将那縷黑霧扼殺了。
其他小黑霧見狀,頓時躁動起來。
它們像噼啪燃燒的火焰一樣跳動着,燃燒着,發出惱怒的尖叫聲和控訴聲,想要艾絲黛拉為它們評理。
洛伊爾和它們的誕生方式一模一樣,都是因欲念而生,憑什麽祂能獨享艾絲黛拉的鮮血和欲念,而它們就不行?
只要祂在艾絲黛拉的身邊,它們就會一直存在。祂不願意分享艾絲黛拉,有本事把它們全都殺了!
洛伊爾聽着它們氣咻咻的尖叫聲,真的生出了冰冷殘暴的殺心。
這些小東西只不過是祂随手創造出來的低級生命,受祂力量的影響有了自主意識。
祂能給予它們生命,自然也能使它們滅絕。
黑霧是祂頭腦裏的一個小世界。一個念頭閃過,尖叫的小黑霧便死了一大半。
剩下的小黑霧害怕了。
它們擠成一團瑟瑟發抖,恐懼地嘤嘤嗚咽着,試圖向艾絲黛拉求助。
艾絲黛拉若有所感地低下頭,望向手腕上的蛇镯。
不知何時,黑蛇蘇醒了,眼神冰冷地吐着鮮紅的蛇信,蛇尾劇烈地震顫着,似乎非常生氣。
艾絲黛拉以為祂餓壞了,低下頭頸,用殷紅的嘴唇碰了碰祂的蛇頭,輕聲安慰道:“乖了,等下就喂你吃的。”
于是,黑蛇平靜了。
小黑霧們逃過一劫,模仿出人類的手,膽戰心驚地擦拭着不存在的冷汗。
有幾縷小黑霧慶幸之餘,滿面貪婪地望向艾絲黛拉,觊觎之心昭然若揭。
艾絲黛拉真的太好啦!它們遲早會幹掉這個兇殘的大黑霧,獨占她!
誰知,這個想法剛從它們透明的身體裏閃過,它們就像毛毛蟲一樣被捏爆了。
剩下的小黑霧咕咚地咽了一口唾液,抖得更加厲害,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洛伊爾的頭腦徹底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