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太廟
欽天監算了吉時,禮部又商量了規制,這天大寒剛過,臘月十九,正是吉時。
清早,浩浩蕩蕩的儀仗鳴鑼開道,自往太廟而去,半年前,靖安王為申國公慶壽,出警入跸場面已然算是誇張,但如今皇上出宮,這才人們瞧見了什麽叫做真正的皇家儀仗。
辰時二刻,主祭人身着禮服先登祭臺、唱念祭詞,百官跪拜,神情肅然,騎兵卸甲,目色淩然,主祭人宣讀聖旨。
香燃了起來,廣誠帝一身暗金龍紋衮袍,面色莊嚴,身後是滿朝文武,圍觀的黎民百姓,場面肅穆。
一步一階,衮袍墜地,廣誠帝拾階而上,每一步都很沉穩,恰如當年他登基時那般,天邊薄雲吞吐長虹,氣勢磅礴。
大周宣德年間的皇帝,李氏的六代子孫,他在用自己的氣勢,宣告衆人,帝皇至尊,不容踐踏,也不容僭越。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進了京城,像是清明祭掃一般,打馬過街,撒紙錢一般地扔字條,一句話不說,又往城裏頭跑了。
京中有好事者,随手撿來一看,竟是大驚——
廣誠帝謀害先太子,為奪皇位毒殺先皇!
廣誠帝偷換死囚,圈養宗月堂镖師!
……
所扔字條皆不重樣,但無一例外的盡是在說廣誠帝這些年所做的惡行。
有人過早後,跟着那馬後邊撿字條,這一撿不打緊,好家夥,撿到的字條連成了故事,直接從宣和年間細數到宣德十二年,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京中鬧開了鍋。
今日是先皇祭日,廣誠帝率領群臣行三叩九拜之禮,趙振宣讀了聖旨:近日以來,京中流言頗多,先皇病逝一世成謎,太醫院難溯查源,宗月亂黨席卷重來,樁樁件件,朕心憂甚,寝食難安……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聽了皇上的聖旨,不由覺得發自肺腑,正埋頭鼓掌:“你看,皇上也是普通人,喜怒哀樂懼,這好端端的父兄死了十幾年了,突然冒出來傳聞說殺兄仇人逍遙法外,還說殺兄仇人也殺了爹,說得這麽邪乎,有些人還看熱鬧不嫌事大,說是皇上害的……”
“咋可能是皇上嘛,孔大人最近抓了多少宗月堂的镖師?這不是全都問斬了嗎?皇上也沒包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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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仁孝,知道最近這事鬧的,怕先太子、先皇泉下難安,這還趕在年前祭祖,我看啊,皇上是個孝的。”
百步之外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廣誠帝握着鎮圭上前,給先帝上香,三拜九叩,派頭十足,元和大師正等着誦經,欽天監也站在一旁,唯獨禮部尚書傅翀垂眸不言。
就在廣誠帝準備給先太子上香時,一聲清亮,打斷了衆人的動作——
“且慢!”
大殿階下空蕩,驟然出現一個人影,突兀得不行,更遑論這個人影還是個女子,一身白衣,頭上戴個帷帽遮了容貌。
廣誠帝身形一僵,面色驟然冷了下來,暗藏的眸光淩厲,然而還沒等她開口,禹鎮撫首先帶人把她攔了下來。
儀鸾司全是武将,氣勢不凡,可這女子竟是面無懼色,高聲道:“今日我來,無意擾亂禮制,也無意沖撞先皇與先太子,而是覺得皇上,不配祭奠先皇與先太子!”
廣誠帝剛轉過來,居高臨下,傅翀卻先一步擋了出來:“刁民放肆!今日可是皇家祭奠,誰帶你來的?”
接着又說:“皇上九五至尊,乃是宣和帝的五皇子,先太子的弟弟,血統純正,怎麽可能不配!”
女子擲地有聲:“我今日所言,并非是質疑聖上血統,而是他德不配位!”
一語既出,在座嘩然,一個小姑娘膽敢在祭禮上公然破壞禮制,又出言污蔑皇上,這是要犯殺頭之罪的,到底是誰這麽大膽,把她帶進來的!
聽完她的指控,廣誠帝的面上還好,端的是一派好聲好氣:“小姑娘,是誰讓你來的,又是何人教你說的這番話?”
皇上這句話在理,這姑娘看着年紀不大,想來定是被人指使,才敢沖撞聖駕,給人做了個替死鬼。
女子摘掉了帷帽,露出一張清麗明豔的臉來,她氣場鎮定,像是淩霄綻放的紅梅:“無人指使,琬琰平心說話。”
一旁的禹晉笑了幾聲,看她是個黃毛丫頭更輕視了:“你倒是有幾分江湖氣,莫不是被人當了槍使,自己還以為自己義薄雲天吧。”近來關于宗月堂的流言很多,各家門派都說要打壓,如此一想,這姑娘出現在此,也可以理解,可他笑了一半,忽然壓了聲,“你方才說你是誰?”
“小女名李琬琰,吸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我父皇說,這是美玉的意思。”
李是國姓,這是天下都要避諱的姓氏,琬琰又是當朝已經仙逝了的公主的名字,可如今這人,竟說自己是李琬琰!
可琬琰公主不是早死了嗎?
“刁民休要胡言!”禹晉大喝,“琬琰公主早在十三年前逝世了,你是哪來的宵小竟敢冒充皇親國戚?!”
“來人,給我把她抓起來!”禹晉面上已經有些着急了,這女子說話颠三倒四,怕是要壞了皇上的大事,他可是才在皇上面前得寵不久,得趕緊把這事處理了,以免誤了皇上的大事。
一群人逮着李琬琰往下走,她卻一聲比一聲高:“十三年前,琬琰貪玩上了太子妃娘娘的馬車,跟着去淩霄崖尋先太子和太傅的蹤跡,我與李澈迷了路,徘徊在崖底,遇到宗月堂镖師的追殺,若非得人出手相救,怕是活不到現在。”
一衆朝臣見這女子說得有頭有尾,還提到了皇孫李澈,聽起來倒有幾分真,不過衆人怕惹禍上身,倒也沒人開腔,禹晉見此人被逮走,正要上前說話,皇上忽然開了口:“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是琬琰,那經人出手相救,為何不回家?”
是啊,既是公主,為何一直流落在外?皇上很是疼愛琬琰公主,當初公主走丢後,皇上還病倒過,愛女之心可見一斑。
這麽一想,大家紛紛覺得此人歹毒,竟是拿皇上的琬琰公主開玩笑。
百姓們也紛紛替皇上開口說話,眼睜睜看着儀鸾司把壓下去。
“那是因為宗月堂的人說,是父皇派人伏擊太子!我和澈兒哥哥看到了,要殺我們滅口,我們不敢回京!”琬琰嚷着,看着階上之人,既覺得陌生又覺得可怕。
聞言,廣誠帝笑了出來,走下臺階,中止了祭禮:“朕殺太子?朕為何要殺太子?”
琬琰被人壓着,低着頭,聲音卻依舊铿锵:“夔州侵地一案,袁之柳每年收到的冰敬和炭敬高達萬兩白銀,世人只知袁宰輔受賄,卻不知,袁宰輔背後,竟還有個人面獸心的冀王殿下!先太子奉先皇旨意,去夔州調查,父皇是怕東窗事發,才起了殺心吧!”
“衆卿看看,這是一個女兒會對父親說的話嗎?”廣誠帝只覺得好笑。
禹晉也笑了:“近來京城流言頗多,茶館酒樓中多有編撰的話本,姑娘,我看你倒是有幾分青樓小女的吟詞唱句的本事,你是唱戲的吧。”
滿堂譏笑。
“一場鬧劇,就這麽散了吧。”廣誠帝看着琬琰的目光帶着厭惡,揮了手,叫儀鸾司把她壓下去。
然而還沒等他們動手,一身衮服女子走上了大殿之上,擋在了琬琰面前:“本宮看誰敢動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後?”
“皇後怎麽來了?”
“難不成,這真是婉琰公主?”
廣誠帝心中已然起了殺心:“皇後這是何意?”
皇後擋在琬琰面前,冷聲問他:“皇上已經殺了我的女兒一次,如今還要殺第二次嗎!”
滿座嘩然四起。
“這難道真真是琬琰公主?!”
廣誠帝看着皇後和李琬琰,面色不郁,這會兒面色已經難看得裝不下去了,今日是祭禮,滿朝文武皆在,甚至還安排了百姓圍觀,可如今竟是變成了一場鬧劇。
“皇後思女心切,受妖女蠱惑,這才把無名宵小帶到太廟來,破環祭禮,來人,将皇後帶回宮去,這妖女,就地斬殺!”
此話一出,皇後面色駭然,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她相伴多年的丈夫:“李元慶!事已至此,你還要執迷不悟嗎?你還要在錯多久!”
廣誠帝不欲再聽,命人押走。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嘈雜,擡眼望去,竟是烏泱泱的百姓,齊聲走來時,口裏嚷嚷着什麽——
廣誠帝謀害先太子,為奪皇位毒殺先皇!
廣誠帝偷換死囚,圈養宗月堂镖師!
……
聲音越近,話聲聽得越發清晰,連禹晉也想起什麽似的,變了臉色。
只見一行人中,江谏打馬而來,臉上還挂着笑。
“皇上,兵馬司在城中巡防,碰着這群百姓聚衆鬧事,我同他們說都是謠言,可他們不信,偏說一定是皇上謀害了先皇和先太子,于是,臣只好把他們帶來,一道看看皇上的赤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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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半,在寫了,在寫了~~
大家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