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冬寒
城外亂石林中,打鬥聲夾着枯木簌落,帶着深冬的肅殺。
一方馬車停在涼月裏,燈燭透出小窗,露出那唯一一點的暖意。
江谏感覺到握着的手很涼,只好捏她的掌心,陪她說話:“為什麽握我的手?”
“你手很熱。”沈栀的面色還有些白,聲音虛弱。
江谏任她握着,沒用勁兒,全憑她喜歡:“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沈栀搖頭,除了蒙汗藥,她沒感覺出什麽別的不對,但她想了片刻,又說:“膝蓋疼。”
沈栀還是第一次說這種話,說完才覺得不好意思,靠在馬車裏,希望江谏不要笑她,但又想着,笑也可以。
江谏的目光很沉,笑意很淺,只是用拇指摩梭着她的掌心,在上面留下粗糙的質感,他說:“我們回家。”
冬羽和冬雀兩人在院子裏急得團團轉,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腳步聲,剛來得及喜上眉梢,便看到靖安王殿下抱着她家姑娘大步走了進來。
“去請個大夫。”
冬羽一驚:“姑娘受傷了?!”
冬雀跟着看了一眼,覺得不是大傷,拉着冬羽往外去。
江谏把沈栀放在暖閣上,沈三小姐過得精致,連暖閣都置着錦墊,坐上去又暖又舒服,卻不知,全是為了江谏的養的那小祖宗做的。
大夫來得快,江谏站在一旁,看着被撩起的衣擺上滲出的血,面色又沉了幾分,一言不發地站到了門邊。
“姑娘,疼不疼啊?”
“這怎麽摔的啊,手上也有。”
Advertisement
“都怪奴婢,要不是奴婢貪吃,姑娘也不會有危險……”
沈栀的褲子被剪開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握着冬羽的手很是用力,又怕江谏會聽到,只好強忍着說話分散注意力:“幸好你貪吃,不然有事的就是我們兩個了。”
冬羽知道姑娘在痛,眼底的淚花打着轉:“奴婢得陪着姑娘,奴婢說過要保護姑娘的……”
大夫開始上藥了,沈栀哪敢再說話,閉着眼,一聲不吭。
江谏站在門邊,聽到沈栀在裏面吸氣,面色瞬間冷了下來,眼底沉得只剩階邊雪。
大夫給沈栀的傷處都上了藥,纏上繃帶,再一檢查才發現手臂上也有擦傷,只是冬日衣裳厚,傷得不重。
采薇院中燈火通明幾乎到了亥時,沈栀還以為江谏已經走了,卻不想她剛開口叫冬羽來扶她,江谏就走了過來,一把把她抱了起來。
“你——”沈栀一驚,手下意識地搭上他的脖子。
“腳都傷成這樣了,還要走路?”
“……沒事的,我自己也可以。”沈栀沒見過他這麽嚴肅的樣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說話。
江谏也看着她,卻是嘆了一口氣。
明明看起來那麽溫和柔弱的一個人,卻一次又一次地表現堅強,她好像一直在證明自己不害怕,一個人也可以,仿佛方才林中,靠在他懷中的發抖的人不是她一般。
這麽想着,江谏忽然低頭,蹭了蹭她的臉。
江谏把她放在了榻上,替她掖好被子,坐在榻邊,怕壓到她的手和腿,動作特別小心,嘴上卻依然很兇:“不許踢被子。”
話音剛落,沈栀的手就從被褥裏伸了出來,在江谏說話前,牽住了他的手:“我怕夜裏會做噩夢。”
江谏捏了捏她的手心,壞聲威脅:“拉着我敢睡嗎?不怕我做什麽?”
沈栀又一次說:“不怕你。”
“……睡吧。”
原以為這夜會很難睡,但時間将過醜時,沈栀便睡着了,握着江谏的手漸漸沒了力氣。
江谏就這麽握着,坐在夜色裏,看她從眉頭緊蹙到睡顏恬靜。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三聲鴉鳴,讓江谏眼底的溫和瞬間冷了下來,他悄聲把沈栀的手放回被褥裏,走了出去。
“王爺,人全殺了。”空青站在門外,一身冷霜的同時,身上的血腥氣很重。
江谏擡手捏了捏後頸:“宗月堂的?”
“是,右手上清一色的黑月刺青。”
江谏稍稍整理了袖口,冷聲道:“扒光上衣,扔到京兆府衙門前。”
空青自然是不疑有他:“王爺,那兩個馬夫如何處置?”
江谏擡手,剛巧接到一片雪花:“這天不錯,沉塘吧。”
空青得了令,拔腿就要走,卻見自家王爺把沈小姐的門給關上了。
“?”
“還有別的事要做。”
“那沈小姐這裏?”
江谏眯起眼睛:“所以得快去快回。”
亥時四刻,康平遠才從府中脫身,趕往城外的莊子。
他越想越興奮,今夜他大婚,若是和沈栀在一起,四舍五入就算是和沈栀成親了,他同沈栀圓房,就可以把沈栀擡進門做妾!
雖然不是正妻,但那又有什麽關系?他定然會加倍疼惜她!
康平遠越想越覺得可行,騎馬穿過亂石林的步子越發快了起來。
變生肘腋——康平遠的馬忽然向前翻去,馬揚着後蹄在寂靜的黑夜裏留下一聲痛苦的嘶鳴!康平遠還來不及反應,直接被馬甩在了地上!
十二月的天裏,沙地冷得發硬,砸得人全身痛,康平遠喝了酒,面色很熱,腦子也很熱,倉皇間同樣慌亂的馬直接踏上了他的肩膀,康平遠忍着巨痛低吼了一聲,迅速回神。
好險!若非他習武多年,反應敏捷,只怕是要被踩死在馬下!
康平遠好不容易從馬下奪命,胸口劇烈地喘息着,還未來得及起身,突然,一個麻袋套上了他的頭上,把他拖進了樹林裏。
他剛被馬踩了肩,如今又被這麽一拖,胳膊生生就被拉得脫臼了,可對方對于他的痛嚎全然不做反應,只顧着把他往裏拖。
也不知是不是拖到了地方,四周靜了一瞬,康平遠剛準備開口,下一秒,當胸一腳,直接把康平遠踹得撞在了樹上!
樹上的積雪重重地落了下來,全部砸在了康平遠的身上,刺骨寒得鑽心。
“王爺,接下來如何?”
江谏輕啧了一聲,還沒想好:“先把他打一頓。”
“好嘞~”空青愉快地去了。
這一場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雪堆裏的那人聲音漸漸小了,才稍微收了手。
康平遠趴在地上,怒火中燒,他還從未這麽狼狽過!
“你是誰?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動我,康家和皇上都不會放過你的!”
江谏走了過去,在距離康平遠兩步的位置蹲了下來,目光很虛,仿佛趴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個人,他虛虛點了點康平遠膝蓋的位置:“你說,在這個位置,剜一塊肉下來,會怎麽樣?”
江谏問空青,音調意味不明。
第二日沈栀醒來時,便看到了趴在她榻邊睡着的江谏。
平日裏漂亮的桃花眼閉了起來,鴉羽般的睫毛微翹,就連下巴上的青茬也淺淺,與平日的模樣大相徑庭。
一夜都沒走嗎?
兩人的手依然扣在一起,但都沒用力,一半藏進被子裏,只露出江谏的腕骨,沈栀覺得他的手真的很好看,連骨節看起來都剛勁有力。
沈栀看着兩人藏在被子裏的手,臉有點發燙,想抽出來,但一動,江谏就把她的手扣住了。她心口一跳,怕江谏是醒了,看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沒有。
兩人就這麽躺着,一個在榻上,一個在榻邊,沈栀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是怎麽鬼使神差地擡了指,按在了江谏眼尾的痣上。
大抵是沈栀的指尖太涼,幾乎是剛放上去,江谏就睜眼了:“醒了?”
沈栀抿唇:“……嗯。”
“身上哪裏疼嗎?”江谏剛睡醒,還有些迷糊,在被子裏勾勾她的手。
沈栀還沒有過這種和人同榻而眠的經驗,有點羞,往被子裏縮了縮,好似他們昨夜發生過什麽一樣,輕聲:“不疼。”
江谏見沈栀不想起,便也沒起身,就這麽同她說話。
“一夜都沒回去嗎?”沈栀問他。
“你不是說怕做噩夢嗎?”
沈栀彎了眉:“沒做噩夢。”
江谏支起下巴,眉目間有幾分得意:“我在嘛。”
兩人說了沒幾句,貓也醒了,打着哈欠踩着步子,跳進江谏的懷裏。江谏把它窩了窩,不讓它掉下去:“它平日住在你這,也上榻睡嗎?”
沈栀輕輕搖頭:“它很乖,沒上過榻。”
“是嘛……”江谏的手揪住了生姜的耳朵,把它好一頓揉搓,殘忍地把貓的瞌睡全部趕跑。
沈栀又問:“它為什麽叫生姜?”
“你不知道?”
“……你沒說過。”
“因為生姜味辛,性微溫,像你。”
相較于采薇院中的平靜,城中京兆府衙門前就顯得格外熱鬧了。
清早天色一亮,荷擔而過的路人剛路過府衙門口,直接被吓得跌在了雪地裏——衙門口,橫七豎八地擺着六七個光膀子的屍體,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一劍封了喉,噴濺的血跡相互沾染,連地上的雪都被染紅了一層!
還未到卯時,衙門前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直接把京兆府的衙門都給堵住了。有見多識廣者,立馬發現了他們右上腕上的黑月刺青。
于是,關于宗月堂還在世的消息一個上午的時間,便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與此同時,另一則有趣的消息也在京中瘋傳,那便是在衆人圍觀屍體時,一支不知打哪來的利箭射破了京兆府衙門前的登聞鼓。
--------------------
作者有話要說:
小康下線倒計時……
OS:別罵小康了,作者寫的時候,也覺得他很離譜,但他就是這麽離譜(捂臉つ﹏?)
喝酒不騎馬,騎馬不喝酒(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