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益州
常州臨西江的渡口,一群壯丁正扛着巨木往巷口裏走,可面容樸素憨實的漢子中間好像混進了個奇奇怪怪的東西——
只見那群糙漢中間夾着個清秀面孔、面色嫩白的男子,身材不算瘦,但在這群人中,卻淪落到了苗條。不過這人只是看起來像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他抗起木頭時,手臂上暴起的肌肉,出賣了他的孔武有力。
“傅大人!傅大人——”一道聲音穿巷而來。
傅晗替百姓抗木,步子沒停,只是轉過頭來瞥了一眼,來人是常州知府,傅晗看着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應當是有急事,便示意兩旁人,自己脫手離開。
“怎麽了?”傅晗拿手帕擦汗。
“有一封從京城來的信,說是要交給傅大人。”常州知府捏着自己的小山羊胡須,說話時呼出白氣,看來這天是越發冷了。
傅晗接過信,先是掃了一眼信面,娟秀字跡看着有幾分眼熟,拆開後看到署名,傅晗怔了半晌——竟是沈栀。
晌午時分,傅晗回了驿站,同行的幾位大人看他一身寒霜,笑着給他倒了杯熱茶。
“如今聖上欲施行抑制土兼之法,咱們離回京不遠了啊。”
“張丞提的這法子本就治标不治本,常州一開放戶籍,天下流民都要往常州來,可常州的地就這麽多,漫灌的田地還沒得恢複,哪有那麽多地分給流民?到最後,只怕好不容易辦下來的戶籍,淪成廢紙一張,所謂流民也不過持籍流浪……”
“等抑制之法出來,想來會好上一些,就是不知這政策什麽時候才能出來了……”青衣大人嘆了聲,瞥了眼在整理行李的傅晗,“子雲兄,你怎麽看?”
傅晗正出神呢,片刻才回過神來:“諸兄,按理說兩日後便要啓程歸京……但子雲恐怕不能與二位同行了。”
“啊?這是為何?子雲兄昨日不還說想趕在月底前回去,給令妹過生辰嗎?”
“你方才進來我便覺得你心不在焉,子雲,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傅晗笑着搖頭:“沒什麽事,家父托我到夔州帶點東西回去,至于婉婉的生辰……只能回頭再補給她了,但想來年前應該就能回去,屆時子雲一定登門拜訪,皇上那邊,還請兩位兄長幫忙述職。”
傅晗越說越客氣,惹得青衣大人擺手:“害,我還以為啥事呢,好說好說,不過子雲兄要找什麽稀罕物?竟是要到夔州去,可需要我們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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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晗淺笑:“不用了,這事還是我自己一個人來,比較好。”
十月下旬,常州一地事宜處理妥當,幾位同僚及常州知府一道回京述職,只有傅晗,在天色蒙亮時,帶着下屬,往益州去了。
益州和常州相距不遠,大抵三日路程,傅晗從牌坊下走過時,第一感覺便是荒涼。他按沈栀信中所說,找到了之前益州知府祝甯的宅邸,可一去才發現那裏早已人去樓空。
傅晗帶着下屬往裏進,看看能不能尋到什麽線索。
忽然,下屬袁無的聲音從庫房傳來:“大人,這裏有血跡。”
傅晗立刻從廂房抽身,進了庫房。
庫房中置着幾個暗紅檀木大箱子,發烏的血跡濺染在上面,沿着木箱成滴落狀,看着四濺的血跡,幾乎可以想象行兇者是如何血劍封喉的。傅晗走了一圈,發現泛黃的牆面上也有噴濺狀的血跡,整個庫房裏充斥的血腥氣令人頭皮發麻。
傅晗用刀鞘掀開了木箱,露出了裏面的黃金白銀,珠玉寶翠。
按理說這麽大的府邸人去樓空,不應該還剩這麽多黃金白銀才對,難不成這裏是發生過什麽事,以至盜賊都不想進來行竊?
兩人勘察周圍無果,只得往外走,這麽大個益州異常安靜,連街道上的行人都寥寥,傅晗和袁無往郊外走,路過破茅草屋時,看到了一個面容枯槁的老婦坐在神碑裏。
是的,神碑。
益州地界的神碑結構大抵如個棺材樣,只不過抽掉了上頭棺材蓋。而那老婦坐的位置,恰好是放置神像的地方。那處光線幽閉,老婦又一動不動,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有個人坐在那裏。
傅晗和袁無對視一眼,走了過去。
老婦看見來人,面上一動不動,只有兩個眼珠子在轉,目光落到他們身上,很快又轉走了,似是沒看到一般。
袁無主動開口:“老婆婆,這鎮上的人怎麽這麽少啊?”
老婦沒理他,傅晗卻在她臉上,看到了一道橫過臉面的刀疤。他出言問道:“我們是京城來的,想向您打聽一點事情。”
一說京城來的,老婦面上的肉全動了起來,更顯她面上那道疤可怖,她擡手勾住放在腳邊的長棍,用力地戳着傅晗和袁無面前的那塊地,濺起的土,沾上了傅晗和袁無的鞋面。
“趕緊離開!”
傅晗蹙眉:“為什麽?”
老婦瞪着他,像是看一條野種:“京城來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傅晗心中一動,追問道:“老婆婆可識得康平遠其人?”
“滾開!快滾!”老婦揮動起木棍,往傅晗身上戳,啞聲吼道,“快滾!別靠近我!康平遠,你要還有良心,就去千人坑看看!你還有人性嗎!”
狹窄的神碑裏,老婦的聲音撞壁回蕩,混響吓人。
沈栀信上提到過千人坑!
傅晗眼前一亮,拿出平時辦差時的架子:“在下大理寺丞傅晗,奉命調查康平遠益州事務。”
“奉命調查?”老婦猙獰一笑,“你們是皇上派來的吧?”
傅晗和袁無警惕地對視。
下一秒,老婦偏頭啐了一口:“人都是皇上殺的,你們來查什麽?”
京城,宮中,夜色正濃。
王祿一身黑衣,身形如鬼魅一般,小心避開了宮中守衛。若是有相熟之人,定會驚訝非常,因為王祿是一個胖子,平日行動總比常人要慢些,可現下他在廊道中的身影,分明身輕如燕,功夫非常!
七八個廊道後,王祿轉身進了一間大殿。
殿裏沒有點燈,只能看到一個人影坐在月色中。那人,如清月瘆人。
寒聲道:“申皓謙是如何查到萬順邸店的?”
王祿跪在一片黑暗中:“臣,慚愧……”
“江谏已經從萬順邸店的宣紙查到你身上了!你說他是怎麽知道的?申皓謙已然跟江谏聯手,你還真信他在朝上編的那些藥鋪、刺青?全是唬弄你們的!”月色中的人藏着愠色,“王祿,當初朕在千萬人選中了你,你可還記得是為什麽?”
王祿出身常州,家族是常州富甲一方的商賈,當時夔永地界侵地嚴重,很多流民只能跑到常州謀生,王家靠海運發家,常在海上走貨,但走的不止貨的生意,還有人的生意……
當初太子到夔州查案,摸到了王家這個販賣人口的生意,已經呈報了地方官府,可地方官府收受王家賄賂,只能搪塞回圜。
太子證據在手,南下重心又不在販賣人口一事上,打算回京禀報聖上再處置常州王氏,原以為這番計劃是輕重緩急之策,卻不想給了王家焦頭爛額之際一個喘息的機會。
王家花費黃金百萬兩求到袁之柳面前,可袁之柳要的不只是黃金,他要王家,要宗月堂,還要太子的命。
西窗未關緊,雪連同風一道卷了進來,吹得王祿打了一個寒顫。他把頭埋得更低了,王家只識袁之柳,卻從不知,袁之柳的背後,竟是那個一心求道,滿口無為的冀王。
王祿沉沉地閉上雙目,又睜開:“那個禹尚興看到了我們的人,還逢人就說,臣也是怕惹人懷疑,這才下了毒手……至于江谏,皇上,臣以為他早就知曉宗月堂的下落,當初臣派一群人去試探,他防備周全,分明是知道我們會去!”
大殿中再次陷入了沉寂,若不是月光下的人影忽長漸短,王祿都要懷疑殿中只有他一人。深冬十一月裏,王祿背上的冷寒涔涔地下,這種時候的廣誠帝才是可怖的,因為他每次沉靜,都是在思考,要不要把你淪為一顆棄子。
他急急開口:“皇上,江谏入京就是為了太子來的!老靖安王與太子交好,當初宗月堂覆滅,就是老靖安王一力促成!老靖安王堅信宗月堂伏擊太子絕不是誤殺……江谏和老靖安王又是一個德行,什麽失火,什麽中毒,全是江谏一手促成的!皇上!他是要重查太子舊案啊!”
廣誠帝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玉桌上,拇指上的玉扳指和玉桌發出的響動,漸漸控制住了王祿的心跳,半晌:“你說……他是怎麽發現先皇之事的?”
王祿薄衫粘背,一身冷汗,他把頭埋在地上,心口跳得越發快,忽然:“臣派人去試探江谏那晚,江谏正在同一個女子喝茶,後來好像還為那女子受傷了……”
王祿頓了一下,驀然睜大了眼睛:“那人……那人好像是沈家的三姑娘,沈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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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出現了一些大綱中沒有的情節(慌張o(><;)oo)
定錯時間了嗚嗚orz,差點沒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