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皓謙
江谏轉過來,比劃了一下,輕“啧”一聲:“抱着,或許才到胸口。”
沈栀裝作聽不懂他的不正經,拿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數,又自顧自地标好的腰圍和腿長,只不過字跡不似原先的端秀,橫平豎直裏出賣了執筆人的心情。
江谏替沈栀收好皮尺,看她寫字,忽然:“袖字寫錯了。”
“……”沈栀抿唇。
于是,江谏看她鬧脾氣似的,故意往腰寬處多寫了兩寸,幽幽提醒:“若是尺寸不對,做出來只怕不合身,還得麻煩三小姐改。”
沈栀輕聲道:“……誰說要給你做了。”
“不是就更麻煩了,畢竟像本王脾氣這麽好的客人,怕是難見。”江谏從窩裏把貓抱出來,捏着它的爪子扯沈栀的袖子,像是撒嬌,“既然如此,本王可要替三小姐好好把關。現下這個尺寸……衣裳偏大,若是這男子身量如我一般,腰圍得少兩寸,如此才好顯得他挺拔。”
沈栀捏着筆坐下,聽他胡謅:“還有呢?”
“腿長再多五寸。”
“當真?”沈栀不信。
江谏大方極了,伸長腿:“可以量。”
沈栀點頭,才不上他的當,指揮道:“自己量。”
江谏輕挑眉梢,桃花眼裏明明全是鬼主意,卻什麽都沒說,安靜地量尺寸。沈栀的目光落在他的側臉上,只見他轉身時,下颌線條清晰幹淨,眉宇間除了風流佻達外,竟還透着幾分淡淡的溫潤與沉穩。
沈栀看他和貓一起胡鬧,兩人一坐就是一下午。
晚膳時,江谏賴着沒走,空青從檐上探頭時,江谏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想起什麽。
“如今皇上頒布了抑制侵地的旨意,天下各處都要動亂,農戶等着分地,地主為了利益膽戰心驚,若是最後的政策尋不到平衡之法,只怕又要天下大亂。”沈栀用熱帕子擦手,繼續道,“按理說,當初夔永兩州侵地嚴重,朝廷也曾派人到地方調查,可最後除了拓荒安置之外,沒有別的措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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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谏搖頭:“萬和三十年,夔永兩州流民動亂,地方治安混亂不堪,當時的夔州是翰王封地,翰王與地方官紳地主侵吞大量田地,造成地方多佃農與流民,宣和帝為此派了不少官員到地方,法子出了不少,可都收效甚微。”
“其實宣和帝也早知會如此……因為侵地案的背後牽涉的人實在太多,不只是翰王,朝中有多少官員在吃紅利?如此層層相傾,官官相護,這才造成了萬和年間的流民□□。”
“所以才會派太子與蕭太傅到地方巡查,皇上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物在地方鎮住局面。”沈栀恍然,“既然如此,太子與蕭太傅定是掌握了什麽證據,以致在回京途中被刺殺。”
江谏沒想到她能想到這一層。
沈栀捏着筷子,繼續想:“太子與太傅因為拿到了關鍵證據被歹人所害,證據也因此丢失……可就算人不在了,當初調查時經手的人肯定只多不少,不可能一點蹤跡都沒有吧。”
江谏的筷子碰上了碗壁,在一聲細小的碰撞裏,兩人對上了目光。
最後,是江谏先移開了,裏面帶着鮮有的謹慎:“當初伏擊太子的人,是宗月堂的殺手……他們下手,很少有活口。”
沈栀大驚:“宗月堂作為一個殺手組織,竟然牽涉朝政?”
江谏目光難得很沉:“不是它牽涉朝政,而是,它本就因朝局而立,你之前也說過,強大的殺手組織要培養起來不容易,讓武功蓋世的人偏安一隅更不容易……”
沈栀啞然,許久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太子被宗月堂伏擊,侵地案罪證一夜盡毀,誰是最大的受利者?”
江谏徐徐道:“宰輔袁之柳滿門抄斬,翰王流放。”
“王爺的意思是,袁之柳不是真正的幕後主謀?”
宗月堂重現,就說明幕後之人還在,午門斬首,極有可能是他一手包庇,宗月堂這麽多年的消聲覓跡,可能也是他的安排。
就在這時,沈栀的目光,落到了江谏的面上,他的雙眸沉靜,面色淡然,沈栀蹙着眉問:“難道,王爺知道那人是誰了?”
江谏給沈栀盛了一碗湯,忽然淺笑:“你先前讓我查王祿,可王祿會是幕後之人嗎?他憑什麽站在袁之柳的身後?”
翌日,太和殿上。
孔墨和張乾為侵地一事的奏疏争論不休,諸位大臣心中也是各懷鬼胎,不時說幾句打秋風的話,弄得一個早朝都沒讨論出什麽結果。
就在這時,申皓謙神色匆匆地捧着朝芴往大殿裏來,先行大禮,神色凝重道:“皇上命下官徹查玉魄散一事,如今已經有了眉目。”
廣誠帝被這群大臣吵得頭疼,聽到申皓謙另有他事禀報,忙讓他說。
“先前,皇上讓下官調查禹尚書之子,禹尚興的死因,并且調查玉魄散的來歷。”申皓謙徐徐道,“臣經過一番搜查,發現禹尚興确實是死于中毒,經過對比,這毒也确是宗月堂的玉魄散無疑。”
聽到宗月堂,朝臣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廣誠帝沖他微擡下颌:“所以這玉魄散的來歷,你可查出來了?”
“正如臣方才訴所說,這毒,确是宗月堂的玉魄散無無疑。”
太和殿內靜了幾秒,最後是孔墨慢吞吞地移了兩步,試探着問:“你的意思是,毒害禹尚興的玉魄散,就是出自宗月堂本堂,而非其他人?”
孔墨問出了大殿之人所想,太和殿中一時屏聲斂氣,可申皓謙一聲極其肯定的“是”打斷了所有人心中留存的僥幸——
“不可能,當初午門斬首,是老夫監斬,絕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賊子。”孔墨用力地一甩袖子,面上震憤,可若是留意,不難發現他指節的顫抖。
廣誠帝的面色凜然:“申鎮撫可是查到了什麽線索?”
申皓謙鎮定道:“下官從當初給禹尚興下藥之人開始追查,詢問了府中侍從,得到了關于此人的一點線索,随後,根據目擊者的供詞,下官找到了下藥之人的住處。”
“這個下藥之人是一個藥鋪夥計,他向下官交代說是有人讓他把藥賣給禹尚興的。”申皓謙緩了口氣,“當初禹尚興求藥時,那人剛好在藥鋪裏買藥,他聽了禹尚興描述的東西後,同藥鋪小二說,這東西他有,讓他幫忙賣給禹尚興,事後二人分成。”
“有利可圖,店小二自然沒有不幹的道理,就這麽合夥把藥賣給了禹尚興。他也沒想到這藥其實是一枚毒藥。”申皓謙嘆了口氣,“通過審訊,我們還得知了這個供藥之人,經常在他們藥鋪買藥,抓的藥都很奇怪,有一回那人好像是拿錯了,剛把藥方遞到他面前,連忙收了回來,快得店小二只看到了藥方上的兩味藥,一是箭毒木,二是白曼陀羅。”
“這可都是奇毒!”禹晉眼睛都急紅了。
申皓謙點頭:“确實是奇毒,但使用得當,也是可以治病的,所以店小二就沒往心裏去。”
孔墨蹙着眉:“可申鎮撫,你說了這麽多,這兩者與宗月堂有什麽關系?”
“因為店小二還告訴下官,那供藥之人手腕骨上,有一塊黑月刺青!”
此話一出,全殿嘩然,何人不知黑月刺青是宗月堂的标志。
“數月前,下官與尚興兄一道吃酒,尚興兄醉醉熏熏地同我說過這事,他說在酒樓中,看到了手腕上帶有黑月刺青的人!禹尚興說這話時,不止我一人在場,還有王張兩家的公子皆可作證!”
申皓謙一聲比一聲堅定:“皇上,下官現下有理由懷疑,禹尚興之死與他發現黑月刺青脫不開幹系,他的死極有可能是宗月堂造成的。”
廣誠帝欲開口,申皓謙卻繼續道:“臣在萬順邸店看到了前來破壞證據的宗月堂人,下官敢肯定,宗月堂的人一定沒有死盡。”
群臣大駭,面面相觑——
“這怎麽又扯到萬順邸店了?”
“這個邸店,先前靖安王殿下不是調查過嘛,就是普通的失火啊?”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
然而申皓謙還沒說完,他擡起頭來,看着面前坐在高殿下的君王,語氣中帶着一些無措:“實不相瞞,禹尚興去世那日,下官也中了一種絕世罕見的毒,若非得名醫相救,只怕難以站在此處,同諸位說話。”
申國公聽到這話,往前走了兩步,不敢相信:“皓謙,你說什麽?”
然而,申皓謙卻沒答,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下官所中之毒,名叫石佛散,身中此毒者,一曬太陽便會眼角流血,毒發後漸漸體弱昏眩,指節不得舒展,毒入腎髒伴随滲血,再至四肢,最後肌體潰爛,滲血而死……”
随着申皓謙的話音,大殿之上,不少兩朝老臣齊齊變了臉色,他們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駭人往事,幾乎是下意識地相視,面孔裏盡是驚懼:“這這這……這不是先皇死前的病症嗎!”
“快傳太醫院的人來!”
與此同時,一封加急信函,連夜出了京師,趕往常州,遞到了傅晗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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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虎年吉祥,新年發大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