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噩夢
沈栀頓了一下,往後退步,拉起兜帽把耳朵遮住,面頰發燙,雖然害羞卻寸步不讓:“想藏的,可以嗎?”
江谏移開目光,又重新看回去,瞳色在夜深裏迷蒙,他原是見未施粉黛的沈栀看着乖巧異常,想着逗她一下,不想最後臉紅的人竟成了自己,他用指尖隔開兩人的距離,聲音低沉:“還敢說我是風流浪子?三小姐之前的恐男去哪了?不怕了?”
沈栀靜了片刻,壓着胸口的心跳,很誠實地說:“不怕你。”
不是不怕,只是不怕你而已。
一瞬之間,江谏靠了上來,兩人間的距離鼻息可聞,江谏垂眸看她,兩人都沒動,他甚至能聞到沈栀身上的清甜香氣,方才還游刃有餘的人,悄悄淡了呼吸。
江谏聽到了,很輕的笑了一聲。
沈栀自然也聽見了,于是,所有的氣息都害羞了起來,小心摒住。
江谏數着數,像夜間迷藏的頑童,輕聲卻清晰,還沒到十,他倏然退開,正人君子的攤開手:“不逗你了,下次繼續。”
沈栀肩線往下一沉,故作輕松:“好。”
危機解決,江谏也不好久留,兩人走到側室的小窗邊,被天邊月色染了一身霜,他忽然想到什麽,問道:“怎麽把窗關了?”
氣氛太好,沈栀不想提鬧別扭的事,胡謅搪塞:“嗯……天冷就關起來了。”
“那就關着吧。”江谏一個輕身翻了出去,沈栀卻心尖一緊,怕他又把手壓傷,可對方一身輕松地站在窗下,同她道別,“下次我從正門進來。”
暮色濃倦,雲霧卻散了幹淨,只剩幾顆星鬥悅目。
沈栀站在榻邊,手放在鬥篷的帶子上,幾次又放下,直到依稀聽見更聲,才下定決心把它解開,夜裏多了個好眠。
今日朝堂事務頗多,聽了半個時辰後,廣誠帝面色沉悶:“通平街巷起火,燒及民宅,來龍去脈可查清楚了?”
“回禀皇上,通平街巷起火的源頭乃是一家名叫萬順的邸店,這個邸店平日專供客商堆放、交易宣紙。”說話人一身四品朝服,烏帽端正,正是大理寺少卿金镧,“經大理寺探查,昨夜起火的緣由是邸店夥計烤紅薯所致,他們兩人烤紅薯時聽到有動靜,以為是店裏遭賊了,着急抓賊便罷火盆忘了,秋幹天燥,火星濺到宣紙上,這才釀成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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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誠帝略顯心累地按了按額角:“既是邸店夥計之失,那便該由邸店老板和夥計共同賠償居民損失,事件如此清明,諸位愛卿有什麽可吵的?”
傅晗劍眉星目,往前邁了一步:“臣以為不妥。”
“傅卿有何見解啊?”
“臣懷疑邸店起火,是人為所致,并非無心之施。”傅晗端着笏板,一派正氣,“萬順邸店堆放的宣紙頗多,本就是禁火之地,邸店夥計行商多年,怎可能出此纰漏?就算是追賊,火盆中的星火濺上紙箱也不至于短時間內造成如此大火,下官昨夜探察時發現,整個邸店焚毀徹底,根本不像走水,臣以為此事另有隐情,望陛下徹查!”
“故意縱火總得有目的吧,這場大火一沒造成傷亡,二除了邸店生意外,財産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依傅大人所言,一個小小的邸店到底是出于什麽心态專門毀了自家生意?依我看,就是天幹物燥惹的禍,傅大人,想得太多了吧。”金镧以過來人的口吻勸說道。
金镧不喜傅晗,這事很多人都知道,傅晗初出官場不過三年,就已官至大理寺丞,明日啓程南下常州,眼瞅着回來又要升官,有人上位必定就得有人下位,大理寺這麽多人,首當其沖就是他金镧。
金镧五十多了,在大理寺任職十餘年,眼瞅着明年就到升遷年,若是讓傅晗這個毛頭小子給頂掉了,那他這輩子基本升官無望,所以金镧一逮着機會,便要和傅晗嗆上兩句,自己不痛快,傅晗也別太舒心。
“好了,兩位愛卿也不必着急,既是着火,那便該由五城兵馬司去查。”廣誠帝沖江谏示意,“予安,兵馬司兼管城防後,還一直未有展示拳腳的機會,這次的邸店起火,究竟是失火還是縱火,就交給你去查吧。”
江谏今日也是難得上朝,這人雖然露面的次數少,可但凡這人出現在太和殿上,那便是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無他,靖安王殿下模樣忒俊了,在一衆年過半百,面容滄桑的文武官裏,像雀鳥群裏進了只孔雀。
廣誠帝:“衆愛卿還有何事啓奏,若沒有的話,寒衣節将至——”
“臣有奏!”
話音剛落,兵部尚書禹晉疾步進殿,“撲通”一聲跪在了大殿中央,急切道:“臣有奏!”
廣誠帝眉心一蹙,面上有幾分不快:“禹愛卿告假休養,不知今日是何事讓愛卿如此着急?”
禹晉也知自己殿前失儀,但他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悵然道:“皇上!宗月堂重現大周了!”
一言既出,不只是廣誠帝,滿殿嘩然——
禹晉用袖子擦着滿額的汗,心煩意亂:“小兒前幾日在隴犀校場亡故,原以為是刀傷所致,可經由京兆府衙的仵作驗屍後,發現小兒竟是死于毒殺!那毒名玉魄散,中毒之後,會使人頭腦發熱,全身亢奮,癔症不斷,最後五髒潰爛而死!此毒師出有名,是宗月堂才能有的毒藥!皇上,宗月堂又出現了!”
刑部尚書孔墨也是目睹過宗月堂殘忍的老臣,他躊躇了兩步,面上鎮靜卻難掩眼底駭色:“宗月堂中一百零三人全被緝拿歸案,皇上親旨的斬立決,京中百姓一齊對着畫像一一驗明正身,怎可能還有活口?”
“這個案子當年是雍王負責……”一官員說到這裏,頓時噤了聲,朝堂中陷入一寂。
雍王李進年前在益州聯合東胡起兵造反,若非廣誠帝禦駕親征,解決戰禍,只怕邊疆傷亡慘重。在那以後,李進幾乎是一個禁詞,雖是聖上胞弟,可誰敢輕易提這個反賊,搞不好,就會引火燒身,落得個亂黨餘孽的罪名。
“玉魄散确實是宗月堂不傳世的毒藥,可這并不能說明宗月堂還在世。”廣誠帝轉動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語調慢慢,“當年圍剿宗月堂聲勢浩大,致使宗月堂中人提前得知消息,四散逃匿,朝廷花了半年才把他們全部緝拿歸案,若說在這段時間裏,宗門秘法洩露給了外人,也未得而知……”
一言,殿中議論紛紛,好些朝臣都點了頭,畢竟當初驗明正身時,他們也是在場的,不可能有漏網之魚。
禹晉跪在殿中,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要不是仵作同他說起玉魄散,他根本就不會往這個方向想。
廣誠帝目光從朝臣中一掃而過,忽然:“皓謙,你與禹卿之子是舊友,此事便由你去查吧,切記,不可任縱性情而為之。”
時近日暮,廣誠帝坐在禦書房中,依舊眉心緊蹙,似乎已經半日未曾放開,他本就闊眉方臉,常年身居高位使他的面容更加威嚴,但若仔細看的話,也不難發現他眼角的皺紋和鬓角的白發。
趙振端着湯,輕聲走進來:“皇上,喝口湯歇一下吧。”
廣誠帝原本心煩得緊,可聞見那湯的香味,無端多了幾分餓意:“禦膳房端來的?”
趙振彎着眉,并不答話,只說:“湯裏加了棗仁和茯苓有安神之效,皇上小心燙。”
“說吧,”廣誠帝吹了吹羹匙,熱氣蒸騰而上,半熟悉半陌生的味道勾動着他的味蕾,“誰讓你送來的?”
“容妃娘娘送來的,還特意囑咐奴才,莫讓皇上知道。”
“這湯朕喝多少回了,能嘗不出是誰做的?”廣誠帝嘗了一口湯,确實是容妃的手藝,“朕是不是許久沒去看容妃了?”
趙振道:“皇上日理萬機,自然以國事為重。”
廣誠帝擱下嘗了兩口的湯,接過趙振遞來的帕子拭口:“擺駕端秀宮吧。”
廣誠帝到時,容妃正忙着給花修剪殘枝呢,嘴裏哼着小調,全然沒想到皇上會來,以至于用晚膳時,臉上的笑意都未散去。
“愛妃近日消瘦了不少。”廣誠帝很享受容妃的俏若春桃的笑,擡手掐了掐她的臉。
“皇上許久不來看臣妾,臣妾相思成疾,都瘦了。”容妃躺進廣誠帝懷中,伸指滑過他的下颌,指尖微涼。
廣誠帝大笑幾聲:“朕若是天天來,愛妃只怕要豐腴玉潤,不能再跳那飛燕舞了。”
“怎會呢?”容妃的探指摸進了皇上的衣領,眸中無邊春色,她在皇上耳畔吐息,“皇上在榻上好生猛,臣妾招架不住的……”
廣誠帝眸光一暗,抱起容妃就壓進了榻裏。
……
夜裏下了雨,連被中都染上了潮意,廣誠帝擁美人在懷,窗邊的雨打進夢裏。
晚秋了,日光總是昏沉。卯時三刻,宮女端着水盆往裏進,各個垂眸低首,大氣不敢出,沉默地替宣和帝擦拭身上的血。
他進去問安時,悄悄打量了父皇的神色,雙眼凹陷青灰,面色暗沉帶着一層死色,他躺在榻上,連屈指都困難,腿彎下浮着黑色的血,聲音也低啞得不像話,像是寒鴉,問:“太子和宿白如何了?”
他低了頭:“回父皇,皇兄和蕭太傅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
“……那便好。”父皇說話只剩氣聲,“等太子回來,一定要徹查夔州和永州的侵地案,誰敢阻止,朕就要取他項上首級!”
他微微躬身,側耳靠近,像是要把父皇的一字一句聽進心尖。
“你盯着袁之柳,他若有什麽異動,立刻拿人。”
他回了一聲,惹得榻上的父皇對他伸出了手——
“元慶啊……”父皇晃了晃手指,把他招致榻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咳了起來。他快不行了,連咳嗽都像在要他的命,可他堅持說話,“你皇兄,就靠你了……”
父皇的痰血濺上了他的手背,他在那幾滴猩紅裏,雙眸熱得發燙。
“皇兄……靠你——”
天邊一聲驚雷,廣誠帝瞬間睜開了眼,冷汗浸濕了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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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出門,今天更晚了(跪)
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