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禮物
這邊冬羽方和店小二打聽完八卦,忽然聽到掌櫃說白毫銀針全包給那位祝姨娘,頓時不快:“诶,不是,中秋那會兒我就定了要白毫,你同我保證會留的,目下怎能全賣給旁人呢?”
而且一聽祝纭歡那語氣,就知她先前是沒定過的。
掌櫃上樓包茶葉去了,這會兒就剩冬羽面前這個小二。
小二只記得冬羽之前确實來過,卻不知她是哪戶人家的丫鬟,她略略尴尬地掃了一眼滿身珠光寶氣的祝纭歡,又打量了一眼素青長裾的沈栀,腹诽道:也不看看人家什麽身份,你們什麽身份……
祝纭歡被不遠處傳來的争執驚擾,這才把目光移過去,兩個羅裙雙丫髻的侍女倒是好認,中間那位小姐……螓首蛾眉,娴靜溫婉,長相竟是姿容過人!
祝纭歡的目光剜過她的側顏,只覺得她明眸皓齒的模樣令人心生妒忌,她不是會莫名心躁的人,但此刻看着這位小姐,竟沒由來地想撕爛她的臉……
但這種感覺很快就一閃而逝了,那身素青裙裾實在樸素,怎麽看都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小姐。祝纭歡挺直腰板,摟了摟身上的金絲霞披,翠綠的玉镯在手腕上若隐若現:“這位小姐也想要白毫銀針不成?”
冬羽看她着頤指氣使的模樣就來氣,陰陽怪氣道:“本來就是我們先定的,憑什麽讓你一個人全買走,況且你一個人買這麽多,也不怕喝得完嗎?”
祝纭歡嗤笑幾聲:“買多少是我的事,至于能不能喝完,關你什麽事?本夫人有的是銀子,買多了灑着玩也不稀罕,怎麽了?你嫉妒嗎?”
“你!誰嫉妒你了!當誰家沒錢似的!”冬羽沒想到她這人說話這麽乖張。
祝纭歡掃了眼一旁不敢說話的店小二,虛榮心得到了滿足:“這麽着吧,本夫人也不想讓掌櫃為難,既然你家小姐也想要這茶,我們公平競價好了。”說着,她摸出來一個錢袋放在櫃案上,“我出五十兩,這是定金。”
冬羽氣不過,但也不願意花這個冤枉錢,扯了扯沈栀的衣角:“……姑娘。”
“二十兩。”沈栀掀了掀眼簾睨她。
祝纭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擦着眼角的淚花道:“本夫人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競的……小二你也聽到了,是這位姑娘不想買,可不是我欺負她。”
冬羽氣得要上去理論,沈栀把她攔住了下來,問店家:“有正山小種嗎?”
店小二看戲看得入神,下意識道:“有,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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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纭歡見沈栀還算識趣,走過去準備上樓,只不過擦着她們過去時,故意撞了冬羽的肩膀。
冬羽吃痛:“嘿,你這人——”
“有些人沒錢就不要在這裏裝胖子,小種茶雖比不上白毫名貴,但也不便宜,何必為了個面子受罪呢?”
祝纭歡笑吟吟地想走,沈栀忽然伸手把她攔了下來,冷聲道:“給我的侍女道歉。”
“我?給你的侍女道歉?”祝纭歡好似聽到了什麽天方夜譚一般。
沈栀冷冷地看着她,鳳目裏夾着淩厲。
“你可知我是誰?”祝纭歡比沈栀矮上幾分,卻依舊仰着臉,不輸氣勢,“我家老爺可是京都正四品佥都禦史,你得罪得起嗎?”
冬雀扶着冬羽,忍着沒翻白眼:“禦史又如何?一個妾室也膽敢在我們姑娘面前放肆。”
祝纭歡的目光一下兇狠了起來,瞪着冬雀猶如身含巨毒的蛇蠍:“你再說一遍!”
“本來就是個小妾,還不讓人說了!”冬羽頂嘴道。
下一秒,祝纭歡擡手就要打冬羽,卻被一下沈栀抓住了手腕:“這位姨娘,你想做什麽?”
“反了你!”祝纭歡正準備反擊。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從樓上包好茶葉下來的掌櫃花容失色,險些從臺階上滾下來。
掌櫃急得心口砰砰直跳,快要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忙分開兩人,一個勁地給沈栀道歉:“對不住三小姐,招待不周,怠慢您了,您看看,有沒有什麽瞧得上的茶,小的免費給您送到府上。”
沈栀微擡鳳目,語氣冷硬:“我想讓這位祝姨娘,給我的侍女道歉。”
“憑什麽!”
掌櫃的冷汗都下來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溫聲勸道:“祝姨娘少說兩句,要不,咱給三小姐道個歉?”
“這話你膽敢再對我說一遍,你這鋪子就別想開了!”祝纭歡管她是三小姐還是五小姐的,要她給一個侍女道歉?不可能!
掌櫃的對着兩邊躊躇,哪個都不想得罪,心裏埋怨起店小二,怎麽這麽沒眼力見,讓兩位貴客吵了起來。
“既然掌櫃是這個态度,那這茶,我便不買了。”
沈栀一句話說完,掌櫃的汗水沾濕了後襟,沈栀的意思就是,如果不道歉,這事就沒完,他們茶行也別想好過。
“別不買了啊。”一道清潤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
只見一位清俊的錦袍公子從門外走了進來,一雙桃花眼在秋陽中潋滟,睜七分含三分的,明明一臉的放蕩不羁,卻看得人心裏發怵,他走進來倚在門邊,長身玉立時不忘閑散:“三小姐想買什麽?”
掌櫃一看來人,雙腿直打顫,你可以說不識得深居簡出的沈三小姐,但整個京城,誰敢說不認得這位聲名赫赫的靖安王殿下!
名聲在外的靖安王殿下冷眼掃過一旁的店小二,店小二的汗涔涔地下,只覺得江谏的目光如有威壓,似是一把利刃抵在他喉前,逼得他不得不開口。
“全包起來,送到三小姐府上。”
整個茶行的小兒和掌櫃全站在了一樓,一聲不敢吭地包茶葉,除了靖安王吩咐的,這位姨娘的茶葉不要之外,整個茶行的現茶幾乎都被掏空了。
祝纭歡看着自己散落在櫃案上的茶包,像是渣滓一般被人冷落一旁,臉上火辣辣的,可面前的人是靖安王,她哪裏敢多言什麽!只能在心裏納罕這個女子究竟是誰。
“還要什麽嗎?”江谏站在沈栀身旁低聲問。
“花香小種。”
“包起來。”
沈栀也不知江谏是怎麽跟茶行算賬,于是把銀兩放在了櫃案上:“這個我自己來。”
江谏看沈栀買完茶,才想起還有那麽個人:“茶買好了,現下是不是該道歉了?”
祝纭歡的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她聽過江谏風流,目下猜側這個三小姐許是哪個正得寵幸的青樓女子,她堂堂一個姨娘竟要給一個青樓女子道歉,這口氣咽得不舒快,她用力地閉了閉眼,僵聲道:“……對不起。”
誰知,江谏并沒有就此放過她,慢悠悠道:“沒有名字嗎?”
冬羽心裏小小的雀躍了一下,歡快地開口:“奴婢叫冬羽,冬、羽。”
祝纭歡面色一黑,恨得牙根癢癢的,飛快開口:“對不起,冬羽。”
“可以嗎?”
“……可以。”
解決了一件晦氣事,又吩咐掌櫃把東西送到沈栀府上,幾人也不打算在此停留,一道出了門,可沒來得及走,一個身影就往裏來了——
王祿正和人吃酒呢,忽然來人告訴他,祝纭歡和靖安王鬧起來了,他酒剛喝了半盞,急急忙忙趕過來了,一進門擡手直接給了祝纭歡一個耳光,轉身點頭哈腰地給江谏道歉。
江谏擋着沈栀不讓她看,冷聲丢下一句:“王大人,管好你的妾室。”
王祿頭都不敢擡,清涼的秋月裏,一滴汗從鬓邊滑落,他連聲應了,直到江谏離開才敢松一口氣。
江谏一走,祝纭歡就要哭,這還是王祿第一次打她,她含着哭腔嚷:“王祿,你變了!你竟然敢打我!”
“還嫌不夠丢人?!”王祿低吼一聲,“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誰嗎?”
“那是中書左丞的嫡女,皇後娘娘的親侄,沈家的三小姐!”
另一邊,兩人找了一家茶坊落腳。
沈栀握着手腕,腕上一空,這才想起來,傅婉先前送她的紅繩被江谏勾走了。她掃了一眼江谏的手腕,看到自己的那根紅繩正戴在江谏的手上:“王爺……怎麽過來了?”
江谏轉了轉裹着紗布的手:“原本想等沈大夫給我看傷的,不成想沈大夫今日沒來。”
沈栀耳尖溫熱,目光淩亂:“傷怎麽樣?還疼嗎?”
“疼啊。”江谏輕快道,“所以等不及沈大夫過來,自己找上門了。”
沈栀看他還有功夫說俏皮話,就知這傷并無大礙:“方才那人是誰?”
“他嘛……佥都禦史,王祿。”
“……原來他就是王祿。”沈栀恍然。
江谏掃了她一眼:“昨日派人跟蹤殺手,摸到了他們的老巢,今日探子來報說,那裏就是煉制石佛散的地方。”
沈栀目光一凝。
“還記得我先前提過的宗月堂嗎?”江谏叫人上了一壺茶,“那是數十年前,猖獗大周的殺手組織,奇門遁甲、神方秘術,宗月堂中皆有所擅者,這石佛散也是該門派不傳世的詭毒……再次試藥,很大可能是因為藥方失傳,煉制之人亡故。”
沈栀不解:“按王爺所言,宗月堂勢力如此強盛,在江湖上應當聲名赫赫,可我竟從未聽過……”
“你自然沒聽過。”江谏翻了個茶杯,清香幽幽飄來,“因為它覆滅之時,你還未記事,但如今宗月堂再現,只能說當初的殲滅并不徹底,或者說,被人藏起來了。”
沈栀偏向于尚未殲滅完全,若是被人藏起來,那就太駭人聽聞了:“要豢養一個殺手組織可不容易,僅僅靠財力物力是不夠的,幕後之人必定位高權重,有錢有權,才可能在朝廷的重重圍捕下,把他們藏匿起來。”
江谏點了頭:“昨夜派人夜訪宗月堂,除卻發現他們煉制石佛散的丹爐,還發現他們用的紙很特別。”
“紙?”
“是常州特産的月版宣,這種紙的價格中等,紙質卻一般,只比毛邊紙好上一些,所以商戶總拿毛邊紙充月版宣賣,本王叫人查了京中月版宣的流向,裴家、王家、孔家、張家皆有。”
王家……祝纭歡……王祿!
是了,王祿!
難怪前世康平遠強娶祝纭歡後,王祿說是罷官歸鄉,實則一直留在京城,甚至還和祝纭歡生下了孩子,如果說王祿是宗月堂的人,那就說得通了,他根本就沒走!
王祿是常州首富,從財力上看,他有能力救下宗月堂,再且,四品的佥都禦史應該算得上位高權重……
“是王家。”沈栀肯定道,“查一下王祿。”
如果是王祿,那前世給她下毒之人人就清楚了,祝纭歡是王祿的妾室,很可能從王祿那裏獲得毒藥!
可祝纭歡為什麽要害她?她想要的全都拿到了,難道僅僅是因為一個正室之位?
她這般肯定,倒是讓江谏笑了:“你怎麽知道?”
“……裴丞中毒了,應該不是他。”
江谏忽然耍賴起來:“你如何确定他不是賊喊捉賊?或許裴丞煉藥煉得走火入魔,拿自己試毒呢?”
“這樣的話,他沒必要害申公子。”沈栀腦子一動,又後知後覺起什麽,江谏這語氣……倒像是知道了什麽,逗她玩一般,她打量了他一眼,做起了學人精,“我就是知道。”
江谏不置可否地碰了碰她的茶杯:“你秘密很多。”
幾乎是一語雙關,沈栀面上一愣,支支吾吾地回了一句:“秘密的意義,就在于不知道。”
這幾乎是明晃晃地拒絕了,可江谏好似總不知分寸:“送過手帕的關系,也不可以?”
沈栀擡眸,撞進了他的目光裏,心口驀然一跳。
冬羽和冬雀買點心回來,看着自家姑娘的面色,疑惑道:“姑娘很熱嗎?臉怎的紅成這樣。”
“不熱……”現下若是有鬥篷,沈栀肯定把兜帽戴起來了,她扭頭看窗外,秋意吹得人發絲輕動,像是楓葉樹梢,随風蕩漾,她垂着眸半晌,小聲道,“或許以後可以知道……”
江谏兀然笑了起來,也沒說好與不好。
沈栀耳尖又熱了幾分,帶粉的指尖将茶包往他那推了推,裝作無心:“送王爺的。”
江谏有些意外:“為什麽送這個?”
“回禮。”沈栀輕聲,“花香小種自帶天然花香和熟果香,很甜,王爺應該會喜歡……”
“我很喜歡。”江谏接過茶,目光的倒影裏卻是沈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