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金釵
舊歷八月廿五,是個宜訂親的好日子。
長寧伯夫人王氏一早就帶着府裏下人來同劉氏議婚期。
沈栀知道這個消息,還是冬羽告訴她的,說長寧伯夫人都把二夫人欺負壞了。
也難怪,前頭退婚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後頭又有沈靜瑤勾引康平遠的流言,長寧伯府礙于沈漢鴻的面子,也不好說是娶沈靜瑤進門為妾,吃了個啞巴虧不算,還得以正室的身份,明媒正娶地把沈靜瑤迎進門。這換誰家,誰能高興不起來。
這幾日,康獻忠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過,皇上十分不待見他。他有氣不能出,回家後只能撒在王氏和康攸寧身上。長寧伯夫人的處理家務事不痛快,轉頭只能怨起劉氏來。
劉氏本就理虧,又撿了個大的便宜,只能陪笑。
“婚期定在何時?”沈栀下意識找貓,俯下身才想起,貓已經送回去了。
冬羽脆聲道:“十一月初十。”
倒是比沈栀預計的晚一些,想來是想等風聲過了,再迎沈靜瑤進門,畢竟這段時日,她這位二姐姐的名聲,可不要太好。
“如香呢?”
“給了賣身契和銀兩,已經送出京了,是跟着商隊走的,想來會安全些。”
兩人說着話,院外忽然傳來喧鬧聲。
“二姑娘,你不能硬闖啊!”
“沈栀!你給我出來!”
“快把二姑娘攔住!主子還在休息,莫要驚擾!”
沈靜瑤怒沖沖地往裏來,一路上踢倒了好些花盆:“沈栀!你膽敢害我!就出來見我,你這個蛇蠍毒婦!大家都來看看她這張惺惺作态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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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你給我出來!”
冬羽替沈栀撩開了簾子,一身素錦的清婉女子清冷冷地站在階上,垂眸看底下氣勢洶洶的沈靜瑤:“聽聞今日是二姐姐的大喜之日,二姐不在秋荷院陪長寧伯夫人吃茶,來我采薇院做什麽?”
“別裝模做樣了!”沈靜瑤瞪着沈栀,目如毒蠍,“我落得如此下場,還不是拜你所賜!大喜之日!我呸,虧你說得出來!”
“二姐姐慎言。”沈栀神情冷漠,“能嫁到長寧伯府可是喜事,怎麽到了二姐這,就落得下場二字呢?有些話私底下說說便罷了,讓有心人聽了去,可不知長寧伯府怎麽想,二伯又會怎麽想?”
沈靜瑤一想到沈計財,便不由地想起這幾日被關在小黑屋裏的痛不欲生,好不容易她娘把她放出來了,等來的卻是長寧伯的上門提親!
她快要瘋了,哪個女子願意嫁給自己的殺身仇人?!那日康平遠看她的目光,如同草薦,她壞了他的好事,還敢嫁過去,下場只有一個死字!
“沈栀!話不必說得這麽好聽,當初在申國公府若不是你,我又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
“二姐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沈栀從階上走了下去,一步一慢間自有氣場,她微擡鳳目,似有若無地落在沈靜瑤身上,無端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裏發怵。
她甚至很有閑情逸致地替沈靜瑤理了理衣襟,語氣輕慢:“這件事情我已經解釋過很多遍了,酒是二姐姐讓喝的,廂房是晚茹扶着我去的,三妹妹一覺醒來找不着二姐,就打道回府,三妹妹錯了嗎?”
沈靜瑤被她輕飄飄的語氣氣得眼底,擡手就想打她,可就在耳光下來的一瞬,被沈栀抓住了手,沈栀輕笑一聲,語氣裏的戲谑明顯:“那日晚上為何會出事?二姐姐不應該比我清楚嗎?”
“你!”沈靜瑤用力掙脫,卻不想看着柔柔弱弱的沈栀力氣竟如此大,抓得她生疼,沈靜瑤怒目而視,清楚地認識到,當初那個任她拿捏的沈栀早已經變了,她挂着娴靜溫婉的外殼,做的卻是下流的肮髒事!
“你給我放手!你別碰我!啊——”
在她開口之前,沈栀就已經松了手,沈靜瑤沒防備,一下子跌在了草地上,沾了一身土。
“如果我是二姐姐,現在就會待在屋裏好好繡嫁衣,畢竟将來要娶二姐姐的不是我,你來我這吵吵鬧鬧,也得不了什麽好處。”
沈靜瑤怒不可遏,掙紮着從地上起身,還想對沈栀做些什麽。就在這時,一道清悅的聲音從門洞外傳來:“原來二姑娘在這裏。”
緊接着,萬氏風情款款地走了進來,見着沈靜瑤坐在地上,給下人們遞了個眼色:“怎麽坐在地上了?今日可是二姑娘議親,弄一身土怎麽行?快把二姑娘帶回去好好梳洗一番,帶去堂前同伯夫人問安。”
“別碰我!”沈靜瑤嚷道,可下人們根本不聽她的,架起她就往外走。
萬氏落在後面,擋住了沈靜瑤離開的身影,笑吟吟地同沈栀說:“二姑娘最近心情不大好,沖撞了三姑娘,還請三姑娘見諒。”
萬氏是個識時務的人,今日的中饋之權都是沈栀的功勞,書韻也提點過她,只要不逆着三小姐來,往後的日子,都好過。
沈栀黛眉一挑:“真是麻煩大伯母了。”
萬氏溫溫和和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麽麻煩的,往後有什麽事,只管和大伯母說。”
冬雀把停在檐上的小鳥呼走,晌午的小插曲便過去了,近日天燥,下人們在院前灑着水。
大伯母前腳剛走,後腳,下人們通傳說,蘇姑娘來了。
“念悠姐怎麽來了?”沈栀有些意外。
蘇念悠自己也有點莫名其妙,她還以為沈栀自己知道的呢,她無辜攤手:“靖安王殿下說,今日我去府上時,把你捎上。”
沈栀:“……”
到靖安王府時,申皓謙正抱着生姜,在榻上發牢騷,看到她們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們可算來了,我都要悶死了。”
蘇念悠見着他就想笑:“怎麽?府裏沒人同你說話?”
申皓謙委屈地嘆了口氣:“王爺煩我,連侍女姐姐都走了,她們放風筝,還吃糖葫蘆,只有我可憐巴巴一個人……不對,還有貓!”
然而,貓并不給申皓謙面子,沈栀一進來,生姜立馬從申皓謙的魔爪下逃生,窩到了沈栀的腳邊。
申皓謙更難過了:“我現在連貓都沒有了!”
沈栀抱歉地笑笑,把貓抱進懷裏:“我之前養過它一段時間。”
“怪不得……”
“這貓竟是靖安王殿下的。”蘇念悠恍然。
知情人申皓謙介紹道:“在青州撿回來的,那時才碗大,瘦不拉幾的,病了好久,我第一次見它時,還以為它活不長。”
現在已經圓潤了的生姜拿臉拱了拱沈栀的掌心,沈栀憐愛地捏了捏它的後頸。
蘇念悠照例給申皓謙放血,盯着他吃補藥。
申皓謙則在一旁锲而不舍地向沈栀兜售自己的婚事,只不過全被沈栀溫溫和和地擋掉了。
申皓謙一日挫敗好幾回,最後耍賴似的嚷:“沈姐姐,你喜歡我一下好不好?”
然而,沈栀并沒有聽到,因為空青把沈栀喚走了。
“你家王爺怎麽了?”
“額……”空青也不知怎麽說,撓了撓後腦勺,“王爺沒告訴我。”
沈栀更疑惑了。
穿過九曲回廊,一片芭蕉樹下,年輕的王爺一身玉鍛,獨坐石亭,端的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沈栀規矩行禮:“不知靖安王殿下找我何事?”
江谏坐在石凳上,看着自己的手掌蹙眉,好似出了什麽大事,半晌,忽然道:“沈大夫,我受傷了。”
沈栀:“……”
江谏把手掌對向她,告狀似的開口:“我被貓咬了一口。”
“王爺若是受傷,找蘇大夫便好。”沈栀清清冷冷,不知他在玩什麽把戲,“沈栀算不得大夫,勉強會把脈而已。”
江谏一臉為難:“本王覺得,被貓咬過就找大夫,有些丢人。”
“被我這個三腳貓大夫知道就不丢人了?”
“是被你養貓咬的,本王這是在正當索要賠償,不丢人。”
什麽歪理。
江谏一臉賴上她的樣子,就這麽把手放着,端的是聽話乖巧。
沈栀只好給他看了:“傷口可有清洗過?”
“洗過了。”
沈栀低喃:“近來生姜沒往外跑過,也沒和別的動物接觸過,應當不會得狂貓症……”
江谏把另一只手也放在石桌上,認真道:“可是本王有些害怕。”
沈栀瞥了江谏一眼,只覺得沒眼看。也不知是誰,膽子大得很,隔三岔五地溜進丞相府,視丞相府的巡防為無物。
既然江谏睜眼說瞎話,沈栀也不好慣着他:“聽說用銀子煲水喝對狂貓症有奇用,王爺不如試試看。”
江谏矢口喊道:“來人!”
沈栀沒想到他真信了,心裏一慌:“王爺真信了?”
“你說的,我就信。”
沈栀啞然,不知前日那個一直試探她的人去了哪,她低着聲音道:“王爺還是謹慎些為好,狂貓症會死人的。”
“所以,拜托沈大夫了。”
沈栀對上他一眸清澈,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和他生氣作甚,他也沒做錯什麽……最後,她給江谏開了個十二味的水藥方還有八味的丸藥方。
埋頭寫字時,江谏忽然問:“昨日送你的釵子不喜歡嗎?”
沈栀筆尖一頓,想起昨日看到的那十二支金釵,只覺得自己眼底都被晃了一下:“王爺送的,自然是好東西,只不過金釵這種東西,戴着太招搖……”
其實是太俗氣,但沈栀沒敢說。
“可你不就喜歡金釵嗎?”
沈栀矢口反問:“誰同你說我喜歡金釵的?”
江谏指了指眼睛:“我看到的。”
沈栀說不出話,不知道他是在哪裏看到的。
“那下次再送你些好的。”江谏支着下颌,一雙桃花眼笑得生動。
秋風拂蕉而過,清波蕩漾,他說得理所當然,惹得沈栀心口驀然一跳,落筆頓了一拍。
是夜,一封八百裏加急密報進了京城。
夔州流民與常州百姓在郊外起了争端,常州官府暴力鎮壓,九死十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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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相互懷疑對方的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