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好事
考慮一下我……
這是求親的意思吧?
可她與江谏素不相識,僅僅幾面之緣都談不上愉快,何談一個求娶?
他怎麽會看上她呢?
沈栀在夜裏翻了個身,只為他找到了一個理由——風流浪子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他那麽熟練,這番話,一定還對旁人說過。
白露一過,很快便是中秋,可福榮大街的丞相府在迎中秋前,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沈左丞回來了。
不知為何,今日府裏的氣場極低,沈栀梳妝時一打聽才知,昨夜沈漢鴻的馬車就到京城了,可還沒等回府,就急急被皇上召進了宮裏,聽知情人報,不是好事。
按理說沈左丞南下常州赈災兩月,政績赫赫,百姓們的口碑也是極佳,皇上不犒賞功臣不說,誰知沈左丞連朝都上不了,再一打聽,才知道是特批在府處理家務事。
如此,衆人才恍然,畢竟沈家近日出了這麽兩件大事,沈左丞雖是清官,但也家務事難斷啊。
今日家宴,氣氛算不得融洽,或者說,二房特別不融洽,大房雖抱着看熱鬧的閑心,但也不敢外露,免得引火燒身。
至于沈栀,雖然這兩件大事樣樣不離她,但這一頓飯,前後都挨不着她。
一場宴席吃得戰戰兢兢,倒是二伯沈計財忍不住先開了口:“三弟,你二嫂也是好心,這才一時昏了頭,你莫要怪她,二哥也知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沈漢鴻坐在主位上,撥了撥茶:“二哥也不是第一天在朝為官,聯姻大事,豈能草率定下?我赈災在外,說的是請二嫂幫忙相看,可沒說請二嫂幫忙定奪。”
沈計財一聽沈漢鴻這一字不讓的架勢,忙擺手,叫劉氏說話。
劉氏交握的手一抖,陪笑着道:“……三弟,二嫂也是一時糊塗,那長寧伯夫人上門議親來得倏然,我一時昏了頭,見着這麽好的親事,肯定要給三姑娘留啊……二嫂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得這麽多彎彎繞繞……”
聞言,沈栀低頭抿了一口茶,覺得這話真是說得比唱的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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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不知,難道二哥也不知?”沈漢鴻不會對着一個女人發脾氣,何況那人還是自家嫂子,只能對着沈計財道,“世家聯姻的利害,二哥從小到大還見得少嗎?沈家和長寧伯府哪個不是活靶子?你這是上趕着給他們送舌根,這事一出,多少奏折等着彈劾!”
沈計財自來最是聽沈漢鴻的話,他能感覺到沈漢鴻的這番話裏,帶了多少的恨鐵不成鋼,現下更是被教訓得一聲都不敢吭。
萬氏見場面有些僵,主動給沈漢鴻續了杯茶:“三弟莫氣,此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三姑娘主動退婚,便是跟長寧伯府斷了關系,如今京城裏誰都知長寧伯府和咱們丞相府不睦,這不剛好給了聖上一個交代嗎?”
這便是沈漢鴻最惱的地方,他既不想與長寧伯府鬧得很僵,又不想失了陛下的信任……
這裏面,只有沈栀一人知道沈漢鴻的心思,于是,她冷言補充道:“二姐姐和康鎮撫可還有些斬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沈漢鴻面色更沉了:“今日我已經收到長寧伯的信函了,之之的婚事就此作罷,長寧伯府會盡早将二姑娘迎娶進門的。”
劉氏原本空了的心,一下子被救了回來,然而下一秒,沈漢鴻忽然又道:“除了親事,采薇院的一個老婆子在府中行竊數十年,偷盜數額近三百兩,這事鬧到了京兆府,連皇上都驚動了!二嫂,你掌家多年,是不是該給大家一個解釋啊……”
劉氏沒想到這事鬧得這麽大,神色一下子驚慌了:“黃老婆子她……我也不知她怎麽會是賭徒,我瞧她不過是後院打雜燒水的,就沒多留意,我也不知她竟敢偷這麽多東西啊!”
沈計財聽劉氏這般答話,一下就覺得不妙——
沈漢鴻面色沉得吓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知情?府中大小事務皆是二嫂在管,這個燒水婆子是極樂坊的常客,連街坊鄰居都知,你作為中饋之主,這等大事你都不清楚?三弟着實不知,二嫂究竟是如何管家的?!”
劉氏啞然,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我還聽說,這燒水婆子因為出老千,被人打斷了一條腿,那人還是你們劉家的賬房先生,二嫂,府中下人行竊、賭博,而後把偷的的錢盡數輸給劉家,這其中因果關系,敢叫人深思嗎?”
劉氏的汗涔涔的下,張口想辯駁,卻是半晌給不出給理由來。
但不用她說什麽,沈漢鴻的一席話,直接打斷了她的妄想:“既然如此,家務事也不好再勞煩二嫂打理了。”
劉氏神色幾變,就聽沈漢鴻道:“三弟看大嫂近來也清閑,這中饋之職,就拜托大嫂了。”
萬氏喜氣洋洋地應了,頗得意地睨了劉氏一眼,惹得劉氏心底冒火。
“家中的下人丫鬟清點之後,該換的就換了。”說着,沈漢鴻掃了一眼垂眸低首,坐在一邊鮮少說話的沈栀,“之之也大了,幹脆幫着大嫂一起學着處理家事吧。”
一場家宴,幾人歡喜幾人愁。
衆人離開時,臉上神色各異,其中大伯母臉上的表情最是好看,紅潤舒暢得不行,想來是這麽多年被劉氏壓一頭,終于翻身農民把歌唱了吧。
從思竹軒出來,萬氏歡天喜地拉着沈栀到她屋中,拿了幾罐的上好茶葉。
再出來時,便是張管家等在院外,說是老爺讓她去一趟。
“姑娘……冬羽不太放心地牽了牽沈栀的手。”
沈栀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無事。”
這還是昭琳郡主去世這麽多年後,沈栀第二次站在沈漢鴻的書房外。
四歲到六歲之間,沈栀的娘親和祖母相繼離世,娘親走時還好,沈栀尚小,不大懂“死”到底是什麽,祖母把她抱在懷裏哄哄,也就不鬧了。
可六歲那年,祖母一去,便再無人哄她。那一個月,沈栀時常夜半被噩夢驚醒,害怕得睡不着,哭着找娘親,娘親不在,哭着找祖母,祖母也不在。冬羽和冬雀也都還小,住在西廂,沉沉的夜裏,整個采薇院裏靜谧得不行。
沈栀又驚又怕,最後哭哭啼啼抱着毯子,穿過半個沈府,去思竹軒找爹。
沈栀在屋外敲了好久的門,像一只擔驚受怕的小兔子,一邊聳着肩,一邊警惕着周圍的風吹草動,心裏催爹快開門。
她等了許久,才等到爹。
沈栀小小的一只,像個白色的糯米團子,站起來剛到沈漢鴻的膝蓋,她抱着小毯子,眼睛眨呀眨的,一閉眼就有眼淚掉下來,她看到是父親就想哭訴,可誰知沈漢鴻看見她,聲音冷得吓人:“大半夜還在外頭亂跑,成什麽規矩!”
沈栀被兇得不敢吭聲,眼淚憋在眼底不敢掉,最後是張管家把她牽回了采薇院。
那個夜裏沈栀不敢睡,一睡,夢裏的母親和祖母都在離她遠去,可不睡,腦海中反反複複都是爹對她兇巴巴的模樣。
以前的父親不是這樣的……
沈栀知道自己犯了錯,夜裏不敢睡,抱着小燭燈繡了一晚上的帕子,爹很喜歡娘親給他繡的帕子幾乎從不離身,沈栀猜父親一定很喜歡帕子。她繡了一晚上,第二日趕在爹上朝時,捧着帕子,心驚膽戰地認錯。
“送給爹……”她揪着小帕子,手都在抖,可沈漢鴻只是掃了她一眼,便匆匆趕去上朝了,只留下了一句,“整日裏閑着就多讀書,別做這些有的沒的。”
那之後,沈栀就有些怵沈漢鴻,但心裏又想,許是祖母剛離世,爹心情不好……
沈栀想讓爹開心,她已經沒有娘親,沒有祖母,只剩下爹一個親人,但她還小,什麽都不會,只能繡帕子。
她在帕子上繡花,是栀子花,是她名字裏的花,她希望爹看到栀子花時,就能想起她,沒有娘親和祖母,還有沈栀陪着爹。
可沈漢鴻一次都沒要,說她做的這些東西上不了臺面。
在那之後,沈栀便不敢送了,也不敢去思竹軒打擾。
某一日,春獵,沈漢鴻突然說要帶她一塊去。
沈栀開心極了,這還是爹第一次帶她出門!
她細心地選了好些漂亮的衣裳,準備了好些春獵時的用具,她睡前還在叮囑冬羽,給她說規矩,春獵到場的都是大人物,可千萬不要給爹添麻煩,一定要聽話,一定不能亂跑……
春獵在陽山,距京有一段距離,她們是坐馬車去的。
可不知是因為太緊張,還是太興奮,臨行前的一夜沈栀沒睡好,第二日昏昏沉沉地上了馬車後,因為路途颠簸竟發起了高熱,上吐下瀉……
沈漢鴻看了之後,面色不太好,眉心緊蹙:“坐個馬車都能吐成這樣,還能成什麽大事?”
沈栀整個臉都白了,連大夫看診,她都沒敢吭聲,就怕給爹添麻煩,最後也不知是意志還是什麽別的原因,馬車到了陽山,沈栀面色竟好了許多,已是能下車走動。
她剛從馬車裏出來,沈漢鴻突然牽起了她的手,臉色是與方才不同的溫柔和煦,還沒等沈栀反應過來,皇上、太後和皇後娘娘已經相繼出現在了面前。
太後把她叫到跟前問話,又是捏她的臉,又是揪她的小髻。沈栀看太後慈祥的眉目,想起了祖母,很乖巧地讓太後牽手,試圖汲取那一丁點仿佛親情的溫暖。
那日,沈栀陪太後說了好久的話,太後很開心,誇了沈漢鴻一句:女兒教得好,乖巧懂事。
沈栀不知父親心裏是怎麽想的,但她能感受到,這一刻,父親很開心……
“三姑娘,老爺就在裏面了。”
沈栀回神,輕叩了門。
“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