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家人
吳家是詩禮之家,府邸修得簡雅,沈栀從馬車中出來時,一眼看到吳府大門的飛檐,有種不動聲色的利落幹淨。
沈栀還未來得及下馬車,不遠處吳府大門邊傳來一道聲響:“靜瑤和之之來了。”
沈靜瑤迎了上去,規矩行禮:“大姐,萬福。”
“一家人不必在意那麽多虛禮。”
扶着冬羽的手下來,沈栀才瞧見走出來的沈書韻——工部主事吳夫人今日一身茶花紅金絲細柳飛燕裙,芙蓉髻邊海棠步搖,顏色明麗,步履款款:“這麽遠趕過來,着實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沈靜瑤扶着沈書韻的手,“今日是大姐生辰,就是山遙路遠也要來的。”
沈栀匆匆幾步上了臺階,對沈書韻行了個姐妹禮:“大姐姐生辰嘉樂。”
沈書韻目光柔柔地放在她身上:“三妹妹是個大姑娘了。”
她與沈栀其實算不上熟絡,她是庶系,沈栀是嫡小姐,她們天生就隔着一道溝壑。可說來也怪,她自小就對這個,在別人眼中處處高她一等的三妹妹沒有敵意,許是因為沈栀幼年喪母,許是因為沈栀少時體弱多病……
沈書韻從來覺得,沈栀過得并不如旁人想的那麽輕松,她從未羨慕沈栀,因為至少她父母雙全,日子簡單舒心。
沈栀輕聲答道:“前兩月剛過及笄禮。”
“對哦!我險些給忘了。”沈書韻一合掌心,柔柔地笑着,“那日我托人給你送了賀禮,不知三妹妹可有收到?”
“收到了,之之非常喜歡,多謝大姐姐。”沈栀及笄那日,沈書韻身子不适,沒能出席,最後托了房中嬷嬷給沈栀帶去賀禮,賀禮算不得貴重,但心意十足,是一支玉笄。
玉笄多是女子及笄時,長輩所贈之物,沈書韻選這份禮物時,也覺得自己僭越,但思索再三,還是送了,沈栀無母,長姐為母。
沈栀知道沈書韻這份禮物的深意,所以再次看到沈書韻時,心中總覺得有幾分暖意,只不過她這位大姐姐似乎豐韻了不少,面色也是珠圓玉潤,沈栀心間一動,扶沈書韻手時輕輕搭上了脈,沒一會兒,悄聲問:“大姐有身子了?”
沈書韻一臉驚訝:“你如何知的?”提到這個,她目光似乎又溫柔了不少,“也就前幾日剛診出來的,還未來得及告知大家,母親也是剛剛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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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自然是替沈書韻高興的:“真是恭喜大姐了!”
沈書韻也笑:“也恭喜你,你就要有小外甥了。”
沈靜瑤在一旁看着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談,面色僵得不行,沈栀是什麽時候同沈書韻這麽好的!如今三人站在一起,仿若她是個外人一般!沈靜瑤絞着帕子很是用力,似是要把帕上的青柳絞爛。
由侍女牽引,幾人往府中的偏廳去,甫一走近,便看到本該在正廳待客的吳豐正焦急不安地來回踱步。陡然聽見動靜,猛地擡頭,快步往她們這邊來,扶住了沈書韻的手。
“夫人,你去哪了?我一回頭沒瞧見你,可是着急!”
沈栀和沈靜瑤皆是識趣地退了一步。
“有什麽可着急的,我去接兩個妹妹罷了。”沈書韻用帕子擦了擦吳豐額上的汗,“看你在忙,便沒叫你。”
“不許再有下次,如今你是兩個人了,可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冒失。”
“哪有那麽誇張,我昨日躺了一日,骨頭都酥了,今日想多走走,況且正廳人那般多,你也走不開嘛。”
“不行,你在想去哪,一定得告訴我,我陪你去。”
沈書韻取笑他:“都是要當爹的人,還這麽喜歡鬧脾氣,也不怕讓人笑話。”
……
沈栀和冬羽在一旁看他們夫妻二人小意對談,不由相視一笑。
按理說以吳豐當初的官職,萬氏是不屑把女兒嫁給他的,這門親事是沈靜瑤自己挑的。
兩人初相見是在元宵。
沈書韻和侍女在燈會上猜燈謎,不巧那燈謎着實難猜,二人試了好多答案,就是一直未猜中謎底,就在沈書韻猶豫要不要掏錢把那盞她很喜歡的花燈買下來時,吳豐出現了。
他站在沈書韻身側說了答案,周遭的人都在給他鼓掌,可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轉頭把贏得的兔子花燈遞到沈書韻面前。
一邊等沈書韻接花燈,還一邊一本正經地給她講這個燈迷如何解,最後還叮囑她說,這種花燈其實很容易做,不值得花錢買,過了元宵節,這個兔子燈只值她想掏出來銀兩的五分之一。
吳豐表心意那日,把沈書韻吓了一跳。
整整一長街的花燈盡是他親手做的,每一盞燈上都是她的名字,而吳豐站在長街的中央,舉着那盞當初他說不值當花錢買的兔子燈,對她說心悅。
沈書韻自小什麽都不缺,父親母親雖好強,但卻把她生成了豁然的性子,她心思直敏,但在那一刻,卻能感覺到面前男子對她的纏綿情誼。
回府後,沈書韻便告訴萬氏,自己想嫁吳豐。
萬氏自然不樂意,甚至把她關在家中不讓她出門與那個窮小子見面。
這事被吳豐知道了,他剛從提舉司下差,官袍都未換,便急匆匆趕來懇請沈伯定和萬氏接納他,并許諾會一生一世對書韻好。
萬氏原是不同意的,但大抵是看吳豐心太誠,也沒過多為難。她到底也是做母親的,哪忍心聽女兒日日在她耳根子邊磨,況且那吳豐仕途雖不舛,家中也不過平順,但為人倒是踏實可靠,日子長了,萬氏再硬的心,也被磨軟了,沒用多久就點頭同意了他們的親事。
當初嫁給吳豐,沈書韻的陪嫁比吳家下的聘禮還多,很多人覺得不值當,覺得沈書韻嫁吳豐虧了,但如今再看,大姐姐确實沒嫁錯人。
吳豐哄好沈書韻,這才看向她的兩位妹妹,他面色容若,一身的靛藍色段雲袍,更襯氣質謙和:“兩位堂妹遠道而來賀壽,吳某甚是感激,都是一家人,客套話便不多說,請二位堂妹到廳前就坐,家宴已經開席了。”
今日是家宴,賓客盡是兩家親戚,沈書韻的母親萬氏也早已到席入座,和吳老夫人聊得正酣。沈書韻既是生辰,又是有孕,同是大喜,所以一場家宴比往常盛大了不少。
難怪今年大姐姐過生辰,還特意請了家中的兩位姊妹。
沈栀坐在了沈書韻的左手邊,沈書韻同周圍的小表姐妹一一問候後,忽地想起來:“三妹妹是如何知曉我有孕的?”
“首先是看氣色,再就是扶姐姐手時,不小心搭了個脈。”
沈書韻驚訝極了:“你竟會把脈?!”
沈栀随手扯了個慌:“少時多病,見的大夫多了,便也知道點皮毛。”
“給我扶個手的功夫,你就把出了我有孕,想來不是皮毛這麽簡單吧……”
沈栀淡笑不語,沈書韻便沒再繼續問下去。
兩人閑說着話,突然一個小厮跑了進來,臉色匆忙地在吳豐耳語,話還未說上兩句,就見吳豐把目光落在了沈栀身上。
沈栀不解,微微擡眉,還未開口問,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吳主事家宴,怎的忘了通知本鎮撫?”
話音一落,一群人納罕地向後看,想知道是誰這般無禮,竟在人家宴上,如此放聲喧嘩。
可閑言碎語還未出口,便見吳豐忙從人群中穿過,迎到了那人面前,陪笑拘禮:“康鎮撫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
“吳主事客氣。”康平遠虛虛免了他的禮,叫熊奔端着禮盒走到跟前,“畢竟本官也是今年有幸參加尊夫人的生辰宴,來的唐突,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吳主事見諒。”
“康鎮撫能來,已是下官莫大的榮幸了。”吳豐虛虛地笑着。
他平日裏主掌制造、收發官用器物、度量衡及鑄錢,整日待在清吏司,屬于官員中實幹派的一員,甚少與朝中勳貴結交,可如今一來便是京城炙手可熱的長寧伯的大公子,皇上面前的紅人,小厮還說什麽?這人自稱是他三堂妹的未婚夫,這這這,着實讓他慌了手腳……
“那個,還請鎮撫上座。”吳豐只得硬着頭皮把人往裏請。
席間的賓客看貴客被吳豐引進席間,竊竊私語開來,一時間竟無人敢問康平遠為何而來。
就在衆人交耳低語時,沈栀在席間微微擡頭,她沒看康平遠,只看了快要同手同腳的吳豐。
吳老夫人和萬氏都已離席,沈書韻作為女兒和兒媳自是上前安撫,就在這時沈家二小姐忽然起身,在主桌中給康平遠讓了一個位置。
沈栀坐在沈書韻的左手邊,而沈靜瑤恰好就坐在了沈書韻的右手邊。
“康鎮撫萬安。”沈靜瑤先行一禮。
沈栀坐在一側,垂下了眸光,忽覺不妙。
“沈二小姐免禮。”
沈靜瑤雙手交疊,捏着帕子,一臉天真:“不知康鎮撫怎的忽然大駕光臨?”
“本鎮撫聽說今日是吳夫人生辰,還聽說吳夫人有孕?真是雙喜臨門。”
沈書韻上前一步:“多謝鎮撫。”
康平遠虛虛擡了她的禮,一臉溫和:“夫人不必如此客氣,畢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沈書韻和萬氏都是不解。
只見康平遠側頭看了看沈栀,問道:“對吧,三姑娘?”
沈栀靜坐席中,片刻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家中伯母似是給沈栀談了一門親事,好似就是康鎮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