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羊羔
“為什麽叫生姜?”冬羽抱着貓坐在蒲團上,給它打理毛發。
“……随便想的。”沈栀也不知,只好搪塞。
江谏在信上只留了兩個字,并沒有再說其他,沈栀看到這兩個字時也想問為什麽叫這個名字,但又覺得這事不是她能過問的,便生生忍住了。
拿到回信,沈栀心情很好,把信收起來後,乖乖回了榻上,原以為能安然入睡,不想輾轉了半宿,還是從榻上爬了起來,靜悄悄地借着月光,握筆寫了回信,她沒什麽想要說的,最後只是問了貓咪名字的緣由。
再躺下時,沈栀覺得自己大抵是魔怔了,才敢跟靖安王殿下做這種寫信游戲……靖安王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個貍奴,她逾矩了的……
這麽想着,沈栀又覺得應該把信收回來,可手剛伸出被褥,她又反悔了……天太冷,還是算了吧,明日起來收也是一樣的。
今晨用膳,沈栀特意去了側室的小窗前,卻難得有些發愣,踱了幾步後,才下定決心走開,好吧,這是最後一封了……
“最近換季,生姜掉了好多毛,平日看它以為是胖了,禿了之後才發現其實根本沒長什麽肉,就是個虛胖。”冬羽揉了揉生姜的肚皮,把這個小主子伺候得舒坦極了。
“想讓它長肉不能光靠喂,喂太多也容易吃出病來。”沈栀在翻食譜,臨近中秋了,府裏是要做月餅的。
沈栀喜歡的事不多,看書作畫,再一個便是做月餅。這個好愛确實奇特了些,但卻是沈栀這麽多年一直堅持的,因為昭琳郡主喜歡吃。
昭琳郡主在沈栀四歲那年過世,沈栀那時還小,到如今已然記不清娘親的模樣,但卻記得每年的八月十五,娘親總會抱着她坐在院子裏做月餅,還總趁大家不注意,把甜甜的豆沙餡兒喂進她嘴裏。
沈栀是在娘親過世後的下一個中秋學會做月餅的,從那之後幾乎每年中秋她都會做上一些送人。
“今年還要吃棗泥餡兒的月餅嗎?”沈栀捏着毛筆坐在小窗前。
“要的!”冬羽瞬間擡頭,歡喜極了,她最喜歡吃好吃的了。
“你這麽饞,也不怕小武養不起你。”冬雀在一旁卷毛線,今日她過來打掃才發現生姜把三姑娘的針線弄得一團亂。
冬羽嬌氣地撇了撇嘴,對沈栀道:“冬雀喜歡蛋黃餡的,姑娘可別忘了給她做一份,冬雀是個饞鬼,每年看我吃月餅,都偷偷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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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她怎麽可能偷偷流口水,冬羽這分明是誣陷!冬雀伸指戳了下她的腦門,肯定道,“我才不是饞鬼,我不喜歡吃月餅……”
其實冬雀是有些慌神的,她與沈栀的關系和冬羽不同,從前在沈栀面前服侍,多餘的話一句不說,也是這段時間才與沈栀親近些。可再怎麽親近她也不敢開口讓主子給她做月餅吃……剛想開口說不用,下一秒卻聽到沈栀說:“好啊。”
冬雀瞬間擡眸,卻見沈栀坐在案前連頭都沒擡,只是拿筆沾了沾墨,在紙上寫些什麽,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似乎覺得這不是大事。冬雀心口暖融融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一直漫到眼底,她怕自己矯情,顧作輕快地福了個禮:“謝三姑娘。”
冬羽“嘿嘿”地笑了幾聲,揉着自己的小肚子說話:“還沒到新年呢,奴婢就要胖了。”
“你就是不吃月餅也得胖。”冬雀低頭纏毛線,臉上紅撲撲的。
“才沒有,我這幾月都沒重。”
“是是是,也不知道昨夜是誰說去年做的衣裳又穿不下了。”
“啊——”冬羽哀嚎了一聲,不想提這事,抱着生姜躺在蒲團上,像是被打倒了一樣,控訴,“冬雀你好壞!哼!”
沈栀支着下颌聽她們說話,笑意淺淺地捏着筆,覺得一日光景可以就這麽過去。
沒一會兒,冬羽又重新振作起來,挪到了沈栀腳邊:“姑娘是在想給誰送月餅嗎?”
“……嗯。”沈栀沒什麽朋友,以前是沈靜瑤和傅婉,但現在好像只剩傅婉一個了。
“可以送蘇姑娘!”冬羽忽然建議道。
沈栀恍然,擡手寫下了一個名字。
說完一個名字,冬羽也沉思起來:“還能送給誰呢……”
沈栀垂着眸忽然想到了一個名字,手中的筆一頓。
這能送嗎?
應該可以……
收了別人的書,還一份點心應該是合禮的。
大不了讓他送給下人吃了……
唔。
“姑娘……”
“姑娘。”
沈栀恍神:“啊……怎麽?”
“姑娘今日就要開始做月餅了嗎?那奴婢和冬雀去準備食材吧!”
“好。”沈栀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來一個粉色錢袋,“按着去年的量買就行,餡料要挑最新鮮的。”
“姑娘放心!”冬羽收了錢袋,把生姜送進沈栀懷裏,“奴婢這就去集市。”
冬羽和冬雀走到門邊,冬雀像是才想起什麽的模樣,砸了下手心,退回來:“對了,奴婢昨日瞧見黃媽媽在跟放羊羔息的人接觸。”
羊羔息又叫羊羔利,是大周放利錢放得最狠的一種借貸,許多人家因為借了羊羔息還不上而傾家蕩産,家破人亡……
“黃媽媽……”沈栀低喃了一會兒,才想起這位黃媽媽是幾日前來煎藥讨賞的那位老婆子。
冬雀繼續道:“之前冬羽把雪參拿去廚房,黃媽媽就把雪參扣下來了,前幾日奴婢去她屋中拿藥,發現她的小櫃子裏還藏着一根人參。”
“什麽!”冬羽瞬間慌了,“她不會把假的雪參給我,把真的雪參自己藏着吧!”
冬雀搖了搖頭:“那倒沒有,奴婢看了一眼,她屋裏的那根人參應該是在藥鋪裏買的,看着也金貴,但成色不如咱們的好……”
說到這,沈栀怎會不明白冬雀的意思,無非就是這位黃媽媽欠了羊羔息,把心思動到了冬羽拿來的那根雪參上。
黃媽媽動作倒是挺快,那根雪參也就在她那待了一夜,她就準備好了貍貓換太子的把戲,想來是真的着急了。
“姑娘,我們要不要……”
“不用,随她去吧。”
“啊……”冬羽不解。
然而沈栀什麽都沒解釋,繼續思考她的月餅,悠然道:“盯着她就行。”
與此同時,丞相府西廂的小後門外,黃媽媽跪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面前,頭頂的地上全是碎銀子。
“各位老爺再寬限些時日吧,老妪年前一定把錢還上,求求各位老爺了!”黃老婆子磕在地上,笑得殷切。
可再怎麽殷切,她早已經人老珠黃,不能引起人的同情不說,還顯得圓滑世故。
“你個糟老婆子!”為首的穿着白汗衫、黑褂子的壯漢看着覺得惡心,直接給了黃老婆子一腳,把她踹了個跟頭。
“我們放的是羊羔利,春天收賬,如今都快秋天,你他娘要拖到什麽時候!”
黃老婆子跪着爬過來,巴巴地笑着,心裏也是慌極了:“老爺,老爺!再寬限寬限,我最近也是手氣不好,一時周轉不開啊……”
“別他娘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有錢不還,還敢拿去賭,你把我羅人張當什麽人!我家是開錢莊的嗎!”羅人張擡腳踩在了黃老婆子的肩膀上,“三日之內,你要是再不還,老子就把你這只胳膊剁了喂狗!”
“是是是!”黃老婆子擡手拍了拍羅人張踩在她肩膀上的鞋面,把上面的灰塵掃得一幹二淨,觍着笑臉道,“老爺放心,三日就三日,老妪一定把錢還上!”
“你最好說到做到。”羅人張拿刀背拍了拍黃老婆子的臉,“如若不然,那我肯定說到做到!”
黃老婆子被他陰狠的語氣說得心口一抽:“是是是,老爺慢走,老爺們慢走。”
羅人張見話說得差不多了,連地上的碎銀也沒撿,偏頭啐了一口,帶着兄弟們走了。
等沒了動靜之後,黃老婆子才敢從地上擡起頭來,顫巍巍地撿起她剩下的那點碎銀,扶着牆回了西廂。
她生了一對三角眼,一進門便左顧右盼地,确定沒人發現後,在旁邊的牛車上坐了下來,滿心滿眼地數着碎銀,嘀嘀咕咕道:“還好沒要走,今晚還能去極樂坊摸一把……”說着,她不顧土屑,親了手上的銀子一口,“媽媽能不能還上錢,就靠你們了……”
“有糖嗎——”
一聲清悅的聲響傳來,驚得牛車上的黃老婆子一跳,惹得她忙把碎銀往胸口裏藏。
“我家小姐想做月餅,但糖不夠了,跟諸位姐姐借點。”
黃老婆子悄摸着探頭出來看,竟是冬雀,一時厭惡心中起,怒目瞪着冬雀的背影。
若不是沈栀把那根雪參要了回去,她怎會欠着羊羔息還不上?!今日又怎會被羅人張像狗一樣對待?想當初她去借錢時,羅人張可是像條哈巴狗一樣把她請進去了!
越想越氣,黃老婆子學着羅人張對着冬雀的背影偏頭啐了一口,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
冬雀很快就從廂房裏面出來了,步子輕快地抱着一罐白糖,往廂房外走。
突然之間,黃老婆子瞥到了她系在腰間的粉色荷包,下一秒,不知怎麽的,那個荷包竟然掉了!
很輕的一聲,落在了草地間,可她的心好似也跟着跳了一下——
黃老婆子咽了咽口水,目光虛虛地落在那塊凹陷的草叢和冬雀消失的門洞上。
半晌,她動了,一副若無其事地模樣走了過去,三角眼一轉,小指一勾,荷包撿到了,裏面的錢,比她胸口的碎銀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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