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姜
天街小雨潤如酥,階上青苔染雨露,一柄油紙傘輕快走過九曲回廊,腳步輕盈,濺起一路的小水花。綠色羅裙,黃花鬓的少女一路進了采薇院,把傘擱在牆角,提着裙擺輕叩了門。
沒一會兒,便聽裏面說:“進。”
“姑娘,奴婢們已經把如香帶回來了。”來人正是冬羽。
沈栀放下剪子,擡了眸。
“奴婢和冬雀是在花柳巷接到如香的,沒被二姑娘的人發現,現下冬雀正帶着人在城南的一家小客棧落腳,那客棧很小,平日裏客人不多,想來不容易被人發現。”
沈栀微微颔首:“她人如何了?”
“奴婢找到她時,如香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被人扔在花柳巷口,但昨夜風涼,如香受寒又受驚,夜裏就起了高熱,好在吃了大夫開的藥,現下已經好多了。”
“那就行。”沈栀站起來,從旁邊的衣架上取下披風,“去看看她吧。”
冬羽幫沈栀撐傘,正想往西轉,卻看到自家姑娘忽然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她有些疑惑:“今日姑娘怎麽不往小窗邊走了?”
沈栀腳步一頓,裝作聽不懂:“什麽往小窗邊走?”
“這兩日出門,姑娘總要走側室小窗前的那條小路,去沐浴,也總是要從那繞過去,奴婢都習慣了,今日姑娘突然走另一邊,奴婢倒是有些沒反應過來。”
“……”沈栀系上鬥篷的絲帶,語氣裏藏着不易察覺的煩悶,她說,“不想走那邊了。”
沈栀等了兩日,都沒等到江谏,如此就算了,可自己總忍不住去看,一天要看個八百回,有時候明明坐在窗前,明知人肯定沒來,但卻還是忍不住要瞧,沈栀也不是怨江谏不來,只是覺得自己的情緒不對。
她想,若是今日再不來,她就把信收起來,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江谏這麽忙,怎麽可能時常來他們府裏,而且也不知他是如何進來的……
沈栀越想心越煩,越發覺得自己不該給人家回信。
這麽想着,沈栀催促道:“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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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步子很快,很快便出了采薇院,絲毫沒注意到屋檐上的人影,以及那聲輕笑。
馬車出了福榮大街,一路往南去,七拐八繞地停在了巷口。
冬羽撐着傘,帶沈栀進了客棧,冬雀正等着呢,見到沈栀,先是行了個禮,替她推開了門。
如香已經醒了,這會兒正坐在床邊喝藥,見到進來的人是沈栀,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随即忙從床上起來,給沈栀跪下,卻被沈栀扶住了。
沈栀語氣輕柔:“你還病着,不必在意那麽多虛禮。”
如香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嗚咽道:“多謝三姑娘救命之恩,奴婢定當做牛做馬償還三姑娘的大恩。”
“當牛做馬就不必了,我不是什麽善人,救你也是有目的的,所以你不必跪我謝我。”
如香沒想到沈栀竟這麽直接,但她端着藥碗,只是躊躇了一瞬,便道:“三姑娘您直說,有什麽奴婢幫得上忙的地方,奴婢一定盡力去辦。”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如香擡了眸。
“我聽說二姐姐近來整日在屋中寫書,她在寫什麽?”
如香沒想到沈栀問的是這個:“……奴婢也不大清楚,二姑娘寫書時根本不讓人近身,也不讓人幫忙磨墨,就自己一個人在房中寫,有時候一日都不出來,連下人送飯都只能敲門後放在門外,等二姑娘自己出來拿。”
“二姑娘好像和問她的下人說過什麽……”如香邊想邊答,“好像說她寫的都是她的經歷,是秘密,讓外人知道了就會洩露天機,是要掉腦袋的,所以不能給我們知道,而且她還說,那些東西關鍵時能救她一命。”
沈栀聽着,一雙鳳目微阖,看來沈靜瑤是真的重生了……
“二姐姐昨日出門去了哪裏?”
“去了劉府!二姑娘想嫁到永州去,但二夫人不願意,二姑娘只能去找外公幫忙,可劉老爺也不答應……”
“二姐姐想嫁到京外?”
如香點了點頭:“二姑娘大病一場之後,便時常念叨着要離開京城,說要是留在京城,她一定會死,還一直讓二夫人對三姑娘好點。”
難怪二伯母對她是這個态度,原來是二姐姐的功勞……
但她這個好伯母是不可能讓沈靜瑤嫁去永州的——說到底長寧伯是個爵位,對沈計財和沈駿祺的仕途肯定有所幫助,劉氏不可能放着這麽大個香饽饽不要,跑去京外找個商賈人家把沈靜瑤嫁了。
原先劉氏看上傅晗,就是因為傅晗的家世,如今沈靜瑤嫁不得傅家,又失身給了康平遠,劉氏為了自己,只會把沈靜瑤嫁到長寧伯府去。
只怕現在都輪不到沈栀為定親之事發愁,沈靜瑤這事一鬧,她那個二伯母只會比她更着急要把沈靜瑤嫁了。
但當初的閉門羹是她親自喂親家母吃的,還追着喂了三次,如今劉氏只怕是徹夜難眠了。
不過什麽叫留在京城一定會死?
沈栀眸光微垂,這麽說前世沈靜瑤一定死了,而且還極有可能是因她而死,可誰會為她殺人?康平遠嗎?沈栀陷入了沉思,如果說真的是康平遠殺的沈靜瑤,那康平遠一定要娶她的事就說得通了。
前世沈栀死後,一定發生了什麽事,這才讓已經有了祝纭歡和孩子的康平遠性情大變,沈栀問:“你可知二姐姐把她寫的那些東西放在哪了?”
“二姑娘如今不允許旁人進她的屋子。”如香搖頭,“秋荷院的侍女換了大半,二姑娘唯一親近的人就是奴婢,可奴婢已經被趕出來了……”
“好了,你好好養病,其他事情你就別多想了,我今日問你之事,莫要再與其他人說,等事情解決後,我會把賣身契給你,到時候你就可以離開京城,去你想去的地方。”沈栀起身準備告辭。
如香跪在床上給沈栀磕頭:“謝謝三姑娘大恩大德,奴婢定會一輩子記住三姑娘的恩情!”
“有什麽事你就找冬雀,她會盡量幫你的。”沈栀站起來,讓冬羽幫她系鬥篷。
突然,如香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對了!二姑娘昨日和康鎮撫見面了!上回二姑娘回府在門口撞見了康鎮撫!他們好似有什麽交易!”
沈栀當即擡了眸,一雙鳳目淩厲。
福榮大街,臨仙閣。
謝殷抱着幾本書卷匆匆趕來,外面下着大雨,可卻是半點沒沾着他的月白長袍,他推門進來時,像個普通的書生。
剛一門,謝殷就看到屋裏正在翻箱倒櫃的江谏:“現在的小賊都這麽大膽?”
江谏頭都沒回:“借身衣服穿。”
“你們江家天生的塊頭大,我這兒可沒你能穿下的衣服。”
“不過是比你高上兩寸,你怎麽這麽記仇?”
“匆匆把我找來作甚?”謝殷把書卷放在櫃上,叫侍女打了熱水來洗手,“文所最近事務繁多。”
“一個五經博士而已,有什麽可忙的。”江谏把他那身黑色的外袍換了下來,罩了身天青色的長衫,謝殷這大多是這種顏色的衣裳,“聽說你給沈家大公子指點文章了?如今都在傳,說沈家那小子是下一個狀元郎。”
謝殷也沒想到會傳成這樣:“他來找我五六回了,文章寫得尚可,就是不出新,翻來覆去都是同樣的意思,落不到實處,去年落榜不冤,下年嘛……就得看運氣了。”
江谏沒想到這種評價還能有運氣:“你是說他還有上榜的機會?”
謝殷把帕子放了回去:“是有機會,但有人等這個機會等到了六七十歲。”
“……”
“行了,找我什麽事?”
江谏在桌案前坐了下來:“哦,想來問問你,你那貓有名字沒?”
“還沒……”謝殷略微沉思了一會兒,“空青那小子倒是給它起過幾次名,但那小子忘性大,今日一個名字,明日一個名字,今天想的明天也記不住,索性就還沒定名字。”
“那名字我起了。”
“行……你找我就這事?”
“對。”
“……這麽點小事,你還特意把我從文所叫回來?”
“畢竟是一起撿的,總得跟你商量一下。”
謝殷有些無語:“對了,我貓呢?”
只見江谏從他的案桌上拆了他那疊從江南運過來的名貴宣紙,又用他那比紙還貴的墨在紙上寫下什麽,沒擡頭地說:“送人了。”
“…?”
“送誰了?”
“名字不會也讓人家起吧?”
“叫什麽?”
“你倒是說句話。”
江谏把信收好,推開門出去了:“我先告訴別人。”
沈栀從客棧回來,一直沒去看小窗上的書信有沒有換,按部就班的卸妝沐浴,直到冬羽走後,才裝作不在意地過去看一眼。
她原想着肯定沒換,也沒抱什麽希望,心裏告訴自己,只是去把信收起來的,沒想到走過去一瞥,卻發現上面的信換了。
沈栀忙走過去把信拿下來,拆開看,信上只有兩個字——生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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