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貍奴
與此同時,長寧伯康獻忠和儀鸾司鎮撫康平遠站在宣德殿外,後背皆是冷汗。
方才的震怒餘威似還在眼前,兩人久久未動。
片刻後,是康平遠主動扶住康獻忠的手,父子二人才僵着步子從玉階上下去。
康平遠今日倏然瞧見沈栀,心思全放在了她身上,心裏只想着要怎麽攀談才不顯唐突,全然沒注意光露殿中出了這樣的纰漏!
康攸寧不僅沒拿到賽巧魁首,甚至還被容妃當堂取笑,消息傳到皇上耳邊,彈開的衣擺都甩到康平遠臉上了!
皇上可以接受康攸寧沒在賽巧上奪得魁首,也可以接受她只是一個邊境出身的黃毛丫頭,皇上原可以直接把康攸寧接進宮去,但他偏偏給了康攸寧一個機會,讓她在世家貴族面前亮相——她有一副好容顏,身材玲珑有致,铿锵玫瑰的氣質是個男人看了都會動心,皇上這是在給康家機會。
康家突然得勢,在一直注重門第家世的京城被多少人輕視?今日宮宴,滿朝文武皆在,皇上給了康家證明自己即使出身邊境,也不流于俗、落落大方的機會,但康家沒把握住,康攸寧也沒把握住,不僅沒把握住還招了個笑柄,落了個贻笑大方的下場。
皇上雖有心提拔,但又怎可能要一個笑話進宮?是一個男人之前,他還是個皇上。
康獻忠也是火大,為了此次宮宴,他們花了多少心思?想起那些打點在康攸寧身上如流水的銀子,康獻忠就肉疼:“怎麽就半路殺出一個江予安來!”
康平遠亦是咬牙切齒:“這個江谏平日裏尋花問柳也就罷了,連女子賽巧都要插上一手!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晌午在宣德殿閑談,趙公公說了一嘴:今日的夫人小姐各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香比後花園一園子的花都濃。話音一落,江谏便說他要來作判。
這等小事,皇上自然不會拒絕,還笑着跟康獻忠說:予安,就是愛玩。
當時若是知道會有這麽大一個坑,康獻忠就不可能笑着附和!
康獻忠一想到今日自己對江谏說的那些奉承話,額角突突地跳,又想起皇上方才的臉色,一口氣憋在喉頭上不去下不來,忽然有點不放心:“靖安王不會知道了什麽吧……”
“不可能!”康平遠不假思索。
在康平遠的記憶中,江谏就是個閑散王爺,他承襲了本該是他兄長的爵位,靠着吃喝玩樂的賣笑本事享着皇上的盛寵,活脫脫一個二世祖,整日裏就知道逛花樓,吃花酒,這等纨绔子,哪可能知道他們在謀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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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平遠确信江谏不知道,前世,直到造反,靖安王都沒在關鍵位置上出現過,他不涉朝政,不掌兵權,鬧得最兇的一次就是和兄長江彧大吵一架,再無其他。
“他就是亂拳打中老師傅。”康平遠緊蹙着眉,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誰說。
出了宮門,康獻忠的心神才微微定下來一些,看見門口的車轎,臉色算不上好。
“大姑娘呢?”
馬車邊的小吏垂着頭,恭敬回道:“已經回府了……”
康獻忠微微颔首,轉過頭來看康平遠:“皇上那邊……”
康平遠定了定心神:“爹就放心回去吧,宮裏這邊我盯着,皇上我來應付。”
近日,采薇院裏多了只貓,也多了好些蒲團和貓砂,原本整潔的居室因為三三兩兩的蒲團,顯得淩亂了很多,可是又有什麽辦法,這可是靖安王殿下的貓,磕着碰着,沈栀都承擔不起。
日上柳梢頭,人坐廊下候,繡簾曼卷,沈栀坐在廊房喝茶,冬羽拿着孔雀尾羽在這只小白貓面前搖擺,逗得這只貓一愣一愣的。
“這貓也太乖了,也不跑也不鬧,整日吃飽了睡,睡飽了就吃。”冬羽看它舉起毛茸茸的小爪子,想要撲孔雀羽卻又不敢撲的模樣,心都化了,沒撐過一會兒,就把孔雀羽遞到貓爪下,貢它□□,這已經是這幾天報廢的第六根孔雀尾羽了,但冬羽心甘情願,甚至替貓貓揉揉下巴,享受貓貓的輕蹭。
沈栀在翻醫書,養貓的注意事項寫了好幾頁,夜裏睡前都在想怎麽把貓祖宗養到十二斤,然後恭恭敬敬地送回去,尤其是昨日買了稱,說是這貓才八斤半,沈栀更憂郁了。
靖安王的貍奴,真不好當。
“姑娘,這貓有名字嗎?”
“……”
沈栀扶額,她真是一無所知就把貓接回來了。
當時場面太混亂,沈栀腦子都不轉了,江谏說什麽是什麽,太失禮了,沈栀握着筆的指尖有些熱,她換了一只手,繼續寫,又想這貓不是自己的,将來總要還,名字這麽有感情的東西,還是別了……而且起了名字,要是不好聽,說不定還會得罪靖安王殿下……
沈栀又愁了起來,不過沒愁到一會兒,冬雀就引着人進來了。
只見門洞處來了一人,一身嫩黃碎花長褙子,內搭白色雲紋抹胸褶裙,鬓邊一串淡色珠花,腳步輕快,到廊房的窗邊俏皮地跟沈栀打招呼,聲音帶着幾分清爽,仿若夏日的雲彩。
“沈三姑娘萬福。”
“念悠姐來了!”沈栀喜上眉梢,忙請人進來坐下。
蘇念悠是太醫院院使的女兒,在京城的世家小姐裏頭,養貓最是出名,家中收留了不少流浪貓。兩年前的宮宴上,沈栀同蘇念悠有過一面之緣,算是有些情分。
“昨日宮宴太忙,都沒來得及同沈三姑娘說上話。”蘇念悠坐下後,把小禮物盒子放在了沈栀的手邊,“家中自制的花茶,有安神養顏之效。”
“叫我沈栀,或者之之就好。”沈栀驚訝地接過禮物。
蘇念悠比沈栀要大上一些,但卻一直未有婚配,到底是太醫院使的老來女,夫婦二人都心疼得緊,選女婿也挑得謹慎,一來二去,弄得現在蘇念悠十六了都還沒嫁人。
“怎麽忽然要養貓?”蘇念悠往沈栀的桌案上掃了一圈,盡是些《本草綱目》、《酉陽雜俎》還有一些詩集,這哪是養貓啊,蘇念悠看了只想笑。
沈栀面上有些熱:“撿到的……”
“我一會兒走時給你列些注意事項。”蘇念悠把貓抱起來,因為有些舍不得孔雀尾羽,表情還有些掙紮,但掙紮了一會兒,發現這新貍奴撸貓很有一手,于是又高貴冷豔地安靜了下來,“你這貓抱着好瘦,不愧是撿的。”
沈栀尴尬地笑笑:“但是顏色很漂亮。”
“這倒是,這種通身雪白的貓已經很少見了,難怪你會把它撿回來,這要是遇上我,我肯定也舍不得讓它在外面流浪。”
沈栀趴了桌,伸指戳了戳它臉上的軟肉,貓被她弄得舒服了,伸着粉色掌心的小爪子也想碰碰她的手:“希望它遇上的是個好人家。”
“遇上你還不算是好人家?”蘇念悠瞧着她笑,“怎麽,你不是及笄了嗎?家中給你相了哪位好人家?”
蘇念悠的目光滴溜溜地在沈栀臉上打轉,八卦的意味很濃:“聽說你和傅家的公子……”
“二伯母在談。”沈栀也不知該怎麽解釋,總之現在只有江谏一個人知道她的秘密。
“長輩在談,是長輩們的事,你自己呢?沒有喜歡的人?”蘇念悠見她提起傅公子,沈栀臉上沒有半分羞赧的表情,就知道沈栀不喜歡他,不過她也沒問原因,人人聽說沈栀和傅晗的親事,都道郎才女貌,但蘇念悠一直覺得不配,兩個乖小孩在一起有什麽意思?
“還說我呢?蘇姐姐不也沒有許人家?”沈栀答不出,只能反問。
“快許了吧,不過我爹最近忙死了,整日在太醫院裏回不來,說是在研究什麽藥,隔三岔五地拉我去給他打下手,害得我想去京郊看人賽馬都不行……”蘇念悠是個直腸子,說起話來也從不繞彎,所以人看着也很大氣。
“快許了?”沈栀有些許驚訝,倒是第一次聽這種說法,“……是念悠姐有心上人了,還是伯父相中了哪家公子?”
“算是我看上了吧。”蘇念悠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好意思,“一直沒找到機會給我爹說。”
“所以說你想去京郊看那人賽馬?”沈栀的語氣裏都是驚訝,賽馬哪是姑娘家去的呀……
“女扮男裝。”蘇念悠很直接,“你就說你去不去吧。”
沈栀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花茶接早了,如今貓也在別人手上,她只能忐忑地問:“是誰家公子?”
“兵部職方清吏司的一個小郎中,叫裴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