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恐男
蠟菊銜月開,露華香衣重,誰家野情惬,萬花園中人。
采薇院的兩個小丫鬟冬羽和冬雀站在涼亭十步遠處,臉上的笑容玩味,各自撇開頭,裝作什麽都看不見的模樣。
蓮池中的荷花高高低低地開着,在夜風裏送來幾縷清幽的芬芳,沈栀站在傅晗三步遠的位置裏,後背就是冬羽她們,臉上的表情柔和。
傅晗背着一只手,語氣溫柔:“今年遷任大理寺,公務繁多,倒是許久未見你了。”
若是大理寺的同僚在此,聽傅晗這語氣說話,斷然是大驚失色,傅晗哪時候語氣這麽溫柔過?
沈栀彎着眉眼,她笑得淺的時候,臉上的梨渦并不明顯:“大理寺日理萬機,整日為百姓們奔波,忙的都是大案要案,傅公子心懷百姓,自然是更忙些。”
傅晗輕嘆一聲,心裏說:你要是尋我,我肯定是不忙的……但也只是想想,口上依舊正經:“聽聞沈左丞南下常州赈災,一切安好?”
“父親一切都好,信中說是月末便回來了。”
“那便好……”傅晗的聲音低了些,轉開步子,去看蓮池中的荷花,忽然問道,“沈姑娘過得好嗎?”
沈栀側了側頭:“挺好的,勞傅公子挂心。”
三句話說着,一句沒在點上,傅晗只能道:“聽聞我母親上門拜訪,你們可曾遇上?”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沈栀實話道:“傅夫人登門拜訪,理應由主母接待,未見二伯母找過我,也沒見着傅夫人。”
“這樣啊……”傅晗松了一口氣。
母親身邊的李媽媽透露,說夫人去了一趟丞相府,回來後心情很不愉快,傅晗擔心母親對沈栀有什麽意見,又苦于沒有見面的機會,一等二等便等到了七夕宮宴……如今聽沈栀這麽一說,才終于是放下心來,兩人連面都沒見上,想來也不會有什麽沖突。
“前段時間廟會,婉婉讓你給我求平安福,這事婉婉唐突了,我知你一向守禮,希望你不要往心裏去。”
“婉婉也是憂兄心切,傅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并不介意。”沈栀這話的意思是她并不覺得唐突,可落在傅晗耳朵裏,重點就偏到了沈栀并不介意給他求平安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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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婉婉說你們在石猴那給我求了不少平安……”說着,傅晗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打開,“前幾日辦差,路過福榮大街,見到這簪子做得很是別致,覺得很适合你……”
說着像是怕沈栀不肯收,補充道:“這簪子是成對買的,家中僅有婉婉一個妹妹,放着也是閑置,想到沈姑娘平日裏對婉婉多有照顧,這簪子還請你收下……”
沈栀的目光落在發簪上,目光一下子微妙了起來,若是冬羽在,也一定能認出來這發簪就是孫大娘首飾鋪裏的簪子,還是孫大娘用沈栀的圖做出來的簪子。
見沈栀許久未說話,傅晗難得有些忐忑:“你不喜歡嗎?”
“也不是不喜歡……”沈栀語氣很輕,“只是這簪子……是我做的。”
一息之間,夜色涼了許多。
沈栀卻難得俏皮:“是背着家裏偷偷和外面的首飾鋪子一起做的小生意,家中并不知道,婉婉也不知道,既然被傅公子撞上了,我也不好瞞着,但還希望傅公子莫要将此事告訴我的家人。”
傅晗長這麽大,還從未遇到過這麽尴尬的場面,他把簪子收回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
“……好。”
七夕節是可以交換禮物的,男子向女子送禮,女子若是喜歡便會把她們準備的巧果巧酥,還有藏了棗的餃子贈與他們,但看來,他是拿不到了。
傅晗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回去會不會被傅婉嘲笑:“沈姑娘的心意,我明白了。”
沈栀福了福禮:“那沈栀便告辭了。”
夜色降臨,晚風都是冷的,方才沈栀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一吹,忍不住顫了一下。
自前世那一日驚心後,沈栀就不能與男子有親密接觸了,人多時,站得近些,勉強可以接受,但獨處不行,超過了沈栀認為的安全距離,她便會控制不住地出冷汗、心悸、發抖,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但她知道自己嫁不了人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耽誤別人?傅晗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但還是那句話,沈靜瑤要不了,沈栀又要得起嗎?
傅晗喜歡她知書守禮,克恭克順,所以她把簪子的事告訴他,意思是她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她不乖,也不懂事,聰明人說話不必那麽直白,點到為止,傅晗也知道了她的心意。
解決了一樁心事,沈栀心情舒暢了很多,傅晗之于她上輩子的情誼太重,她欠他一句交代的。
路過後花園,沈栀剛繞過假山,忽然幾聲貓叫傳來,惹得她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沈栀側頭去找,後花園怎麽會有貓呢?
她循着聲音往前走,就看到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窩在草地上,舒服的小憩,眯着眼睛,不時輕舔自己的小爪子,可愛得不行。
後花園是去光露殿的必經之路,這會兒宮宴,人都往光露殿去了,人跡奚落,沈栀心想,它或許不小心走丢了。于是她走過去把貓抱起來,她正要去光露殿,順便把它帶走吧,也替她找一下主人。
貓很乖,陡然被陌生人抱進懷裏,也只是睜開了一只眼睛看了沈栀一眼,覺得安全,又重新睡着了,一動一動的胡須掃在她的手背上,有點癢。
剛準備起身,下一秒,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她身後很近地響起,沈栀吓了一跳,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沈栀的臉“唰”一下地全白了,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退,臉上的恐懼明顯。
江谏有些意外:“三小姐這是做什麽?”
沈栀害怕得口不擇言:“您離我遠點……”
江谏挑眉:“可是你懷裏的貓,是我的。”
說的是貓,可看的卻是沈栀。
“我……”沈栀的呼吸很重,額頭汗涔涔的,江谏離她很近,幾乎是一步上前就能碰到她,沈栀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停了。
江谏見她這麽怕,卻依舊抱着貓,絲毫沒有要還的意思,覺得有趣,索性蹲了下來,對上她直勾勾的目光,玩味地笑了一下:“三小姐到底要看我幾次?”
從方才賽巧一試,沈栀就一直在看江谏,雖然她從未與江谏接觸過,可并不妨礙她依舊覺得江谏是個危險的人。他的眼神總讓人看不透,而看不透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忽然,江谏道:“喘氣。”
沈栀連眸光都停了,從江谏來之後,她連呼吸都不敢。
江谏似乎是才察覺出不對,擡眸一掃,果然見她額上一片汗,他微微挑眉,這位三小姐倒是比他想的還要有趣。
想起她方才說的那句離她遠點的話,江谏起身,往後退了一步:“你怕我?”
還沒等她回答,江谏又問:“怕我,第一次見面就對我說那種話?”
他一副勤學好問的模樣,一上來就問到讓人心跳不齊的事。
果然,江谏一退,沈栀就開始呼吸了,她的臉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後只說了句冒犯。
沈栀的聲音裏帶着很輕的哭腔,很小的哽咽了一聲,江谏蹙眉,又退一步,目光注意到沈栀抱着貓的手不受控制地發顫。
“……你不能和人靠近?”
不對,她今日還捏了家中丫鬟的臉。
“你不能靠近男人?”
沈栀瞬間擡頭,江谏知道他說對了。
“那你還和傅晗在涼亭說話?”
“……?”
四周靜了一下,江谏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輕咳兩聲:“原以為沈三小姐是真的知書達禮,現在看來竟是有恐男症,稀奇……”
沈栀被揭穿了,也沒惱,垂下眼眸,将發顫的手指藏進貓的肚子下,冬羽不在,她只能靠一只貓當護身符,她心裏亂亂麻麻地混成一片:“煩請王爺不要告訴別人……”
這貓也是睡得踏實,出了這麽大事,也是一動不動,還把頭往沈栀的懷裏埋,半點沒有在他懷裏那樣不安分的模樣。
“你快些起來吧,一會讓人看見了不好。”話音一落,江谏轉身就走了,他仿佛真是個翩翩有禮的貴公子,失禮的事全然沒做過。
“靖安王殿下,您這貓?”沈栀很快站起來。
江谏輕啧一聲,想到某個煩人精:“你幫我養幾天,養到十二斤再還給我。”
“……啊?”
冬羽和冬雀方才被自家姑娘瞪了一眼,灰溜溜地跑了,這會兒在殿外等了許久又不見人回來,剛準備去找,一擡頭人回來了,懷裏還多了一只貓。
冬羽驚訝極了:“姑娘,這貓哪來的?”
沈栀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撿的。”
沈栀出趟門,身心俱疲,招呼兩個小丫鬟回了席上。
也是直到入席之後,才瞧見了一天未見的沈靜瑤。
沈靜瑤的臉色算不上好,大殿中粉黛盈盈的珠光映在她臉上,更顯她憔悴。
冬羽在她耳側小聲道:“今日二姑娘哪也沒去,一直跟在二夫人身邊,但二夫人好像在同二姑娘置氣,兩人一直沒說話……”
沈栀的目光從她們面上掃過,沒說什麽。
筵席散場,沈栀原想着把自己做的巧果和酥餅拿去送給傅婉一些,可食盒拿回來打開一看,有個餃子被人咬了一口,露出裏面半個紅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