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枕席
前世,沈栀唯唯諾諾慣了,哪敢真和沈靜瑤生氣,但凡沈靜瑤回頭找她,她立馬不敢計較,又歡歡喜喜地同人和好,但重生一世,拿起放下,沈栀已經學會了笑笑不說話。
兩人間的氣氛尴尬了下來。
沈靜瑤牙關都緊了,沈栀還從未這樣對過她!
沈栀雖是嫡系嫡出,但一直很好拿捏。
沈漢鴻位列左丞,平日得的賞賜多,東西到了沈栀這,她兩句軟話就能哄走大半。年前有一回,她看沈栀整理昭琳郡主的遺物,一眼便瞧上了這金絲七寶璎珞,沈栀雖是不願意給她,但也不敢真不給,沈靜瑤同她生了兩回氣,東西最終還是到她手上了。
沈栀的東西在沈靜瑤看來,沒什麽是拿不走的,包括傅晗!
昨日的翻臉,沈靜瑤也覺得是沈栀在鬧小脾氣,但從前沈栀的脾氣可不包括把她的話當作耳旁風!
沈靜瑤的臉色又沉了幾分,恨她恨得牙癢癢的,半晌擠出一句:“之前拿走妹妹的東西,是姐姐不對……”
“我私以為我們是親姐妹,你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同我計較,卻不想妹妹竟然這樣不快……”沈靜瑤見沈栀的表情有了松動,後槽牙都緊了,“那何不早說!你不說,我亦不知,日子長了就是個疙瘩,你我親姐妹,就這樣莫名其妙有了嫌隙,你說值不值當?”
沈栀略微颔首,适時給沈靜瑤遞了話:“姐姐說的在理。”
沈靜瑤的笑容猙獰了起來,但想到傅晗,又覺得值得,心神微定:“這杯酒,權當是我給妹妹賠禮道歉了。”說着,她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末了對沈栀笑笑,“妹妹會原諒姐姐的吧?”
沈栀看着沈靜瑤推過來的酒杯,慢悠悠擡眼,看到她脖子上戴着的璎珞眼眉極輕地挑了一下。
“……自然。”
沈靜瑤把酒杯往沈栀這邊又推進了幾分,語氣輕快:“既然如此,這酒不該我一人喝,妹妹同行一杯,咱倆就算是杯酒抿恩仇。”
“我家姑娘不會喝酒。”
冬羽出言阻攔,卻感覺到沈栀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這是個安撫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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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妹妹這是不打算原諒我了?”
沈靜瑤也沒惱,今日她是來道歉的,姿态放得足夠低,沈栀既然心裏有疙瘩,便不會輕易喝她的酒,但她不着急,她很有耐心,因為這是她最後一次舔着臉來跟沈栀打交道。
沈栀搖搖頭,接過酒杯,手指比玉杯還白:“二姐姐從前幫過我許多,這杯酒,算我敬姐姐。”
沈家有兩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卻剛好是恰恰相反的性子,沈栀內斂含蓄,沈靜瑤活潑愛鬧,沈栀知道昨日她踩着沈靜瑤的心了,沈靜瑤不可能輕易罷休,可她沒料想到沈靜瑤如此沉不住氣,不到一天便找上門了。
二伯母這麽多年的教導算是空費心思,請了多少嬷嬷教規矩,最後還是教成了這副浮躁的模樣,但心急也有心急的好,省得沈栀日日惦記。
看她喝完了一杯,沈靜瑤坐了下來,一副雲煙已散的安心:“為着妹妹昨日那兩句話,姐姐一夜沒睡好,嬸嬸将婚事瞞得緊,我和母親都不知,昨日那番話,真是唐突了。”
并非沈母瞞得緊,而是這事兒本不過是兩位夫人懷胎時的一句戲言,沒有字據,做不得真,到了時間,合上了就是合上了,沒合上就當笑談一場。所以沈栀見着傅婉,把劉氏的意思透了,讓她心裏有數,但這會兒對着沈靜瑤,不可能講實話,她缺一塊擋箭牌……
“怪不得姐姐,若不是前幾日湊巧發現母親的手記,我亦不得而知。”沈栀随手扯了個慌,“從前只知傅公子待人謙和有禮,倒是不知,我與他竟還有這樣的緣分……”
“……這還真是一份好姻緣。”沈靜瑤的面上紅了又白,斟了一杯酒,推到沈栀面前,“這杯酒算我敬妹妹了,祝你和傅公子和和美美。”
一杯又一杯地勸酒,冬羽的心裏焦急了幾分,又要勸時,忽然感覺到姑娘在她手上寫了什麽字,冬羽眸光一凝,心卻沉了下來。
不到半個時辰,沈栀已經喝得雙顏酡紅,神色迷離,眼看着趴在桌上就要睡着了。
沈靜瑤盯着沈栀的臉,覺得她鳳眸斜睨,迷迷蒙蒙的模樣真好看,康平遠看到後,一定舍不得做個柳下惠……
冬羽被打發去買醒酒茶,沈靜瑤看着沈栀的睡顏,忍不住捏了捏挂在脖子上的璎珞,沉聲道:“來人,三姑娘醉了,扶三姑娘上馬車。”
周圍的人少得可憐,全被請去前院看戲了,只剩着幾個輕衣女子坐在回廊邊吟賞風月。
綠羅裙的晚茹幾步上前,垂着頭一聲不吭地扶起沈栀,說是要把沈栀往外送,可方向卻是往申國公府的接待賓客的偏殿。
沈栀目色迷離地被人攙扶起身,沈靜瑤只看到她不省人事,卻沒注意,在離開時,沈栀探指摸了她的杯沿。
夜幕深了,涼風卷了起來,帶着一院子的海棠花香輕撫過沈栀的鼻尖。
似乎是提前打探好了路線,偌大的公府晚茹也走得輕車熟路,不多時,只聽耳畔“吱呀”一聲,似是進了間卧房,一陣淩亂的腳步後,沈栀被安置到了榻上。
晚茹着急忙慌要走,被子都是兜頭蓋上的,房門又是“吱呀”一聲,腳步聲漸淡了。
榻上的弧度一動不動,外面幾聲鳥鳴,伴随着偏殿的空曠,沈栀在被子裏驟然睜開雙眼,裏面清明得不似醉過酒!
她躺在榻上默數了好幾聲,果不其然沒了動靜,她悄悄起身行至窗前,透過紗窗往外看,晚茹不在了。
沈栀沒走正門,從後面的窗子翻了出去。
剛喝了酒,身上熱得很,這會兒被風吹得舒服極了,她嘴唇輕抿着,上面還有幾分醇香。
沈栀确實不能喝酒,但那是很久之前了。
康平遠北蠻出身,有些不好的習慣,喜歡靠吃酒與人拉關系,他請同僚下屬吃酒還不算,偏叫沈栀作陪,見下屬勸沈栀喝酒,也不攔着,放任沈栀難堪。
第一回沈栀婉拒,回頭就吃了康平遠一記鞭子。
在那之後,沈栀學會了喝酒,剛開始會過敏,吐個不停,習慣之後,竟也算是個千杯不醉。
沈栀憑着記憶回到了廊道上,夜晚風急,夾着幾聲低鳴,緊接着,便聽着有人往偏殿來,她怕與人迎面對上,随手推開了一間沒點燈的卧房。
許是用來安置賓客的卧房,布局清雅,內裏置了張紫檀穿藤描紋涼床,伴着安神香,沈栀被熏得有些許困了,她耐心等了片刻,終究在椅子上歇了下來。
一炷香時間,有兩撥人往方才的方向去了,沈栀坐在陰影裏,猜出了因果。
她有些乏了,也不知沈靜瑤拿來的是什麽酒,辛辣得很,迎風吹後,竟有些頭疼。
沈栀按着額角,眼神迷離,渾渾噩噩,竟是沒察覺外頭響起的第三個腳步聲,等她注意到時,那人已經推開房門進來了!!
沈栀心神一慌,起身往後躲,對方一只腳踏進了屋內。
趁着月光,她看見了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和一角紫色錦袍,沈栀呼吸一滞,用力閉了閉眼,往角落裏又退了一步,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栀不敢擡頭,只能盯着他的腳尖,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對方只是頓了一步,便繼續往內室去。
外面還在低鳴,也不知是什麽信號。
男子忽然開了口:“申國公喚你來的?”
沈栀脊背一僵,整個人都在發汗:“……是。”
男子輕嘆一聲,似是在笑:“青州舞技果然絕色……”
馬夫的話尚在眼前,沈栀幾乎是一瞬間明白進來的人是誰。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那人躺進了榻裏,聲音懶懶散散地,像是醉桃花:“自薦枕席?”
沈栀不敢應。
兩人就這麽一坐一站地僵持着,不知過了多久,裏邊的人翻了個身:“出去吧。”
沈栀松了一口氣,如蒙大赦地行了個禮。
剛福到一半,裏面的氣場如有實質地壓了過來,伴随着絲絲涼涼的寒意,讓沈栀呼吸一滞。他分明還是閑散的模樣,卻叫人不敢造次。
江谏睡覺的模樣不雅正,仰面躺在涼床上,雙手疊在後腦,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就那麽随口一問:“出去後,知道怎麽說嗎?”
沈栀低着頭,眼睛飛快地眨着,不知想到什麽,憋出了一句:“……王爺,很行。”